圣城拉萨,玛布日山山峦之上,有一座后世名垂千古的宏伟宫殿,现在,它只是一半精美绝伦一半乱石坍塌,精美绝伦的这一边,是纯白的宫墙,配以金顶,在阳光下闪耀着绚丽的光华,在它的身前,伫立着一座醒目的红色建筑,朱红色的高墙,黑色的瓦,此时的它还只有四层,第五层宝鼎,正在兴建之中。
白色的宫殿堪堪把红色的建筑坏饶起来,就像一个白衣人伸开双臂从背后环抱住它一样,现在,它还没有完全成型,红色宫殿的外墙上,还有巨大的土方垒砌的脚手架,无数的工匠在上面忙碌着,从山脚下往上看去,没有结顶的红色建筑就像一个无盖的饼干筒一样竖着,桶身上的斑斑锈迹,就是忙碌中的工匠们。
这就是布达拉宫,被后世称为世界屋脊明珠的布达拉宫,现在它还是冰火两重天的样子。白宫的温雅如玉,俊秀飘逸,让人看不到,就在它的西面,原藏王寝宫,应该也是白宫建筑群的部分,现在是一片残破和凋零,绿松石和月光石被碾碎,和灰沙搅合在一起,残垣断壁里,还有穿着破旧长袍的拾荒者,在里面翻找可能被遗忘的财宝。
一边是藏民心中洁白的祥云,一边是黑色旋涡中冰冷的现实,这里是西藏的政教中心,这里是拉萨红山。这里刚刚结束过一场长达十三年的政治阴谋,一场血腥的屠杀。这里没有仁慈的度母,没有睿智的明久多吉,这里只有阴谋,血腥,脏污。残垣。
白宫伸展的左手臂上,有一座很不起眼的小殿,这里才窗户白天总是敞开着,入夜时才会关上。
从窗里望出去,可以看到极远地地方,在小巷和破旧棚屋的终点,大昭寺的金顶都无法遮蔽的地方,有一片宽阔的牧场,一间简陋的毡房,毡房门前的木桩上,常年拴着一只名叫丹巴的长毛狗,有一个喜欢穿着深绿色竹简裙的姑娘,每天都会来看它一眼,她的头上一直带着新鲜的格桑花。
这里是德丹吉殿,这里住着一个身材高挑人影,他穿着深红色的宽大僧袍,手上带着一串一串青金石的佛珠,长长的珊瑚结穗直拖到地上,在他的身后,供奉着地藏菩萨,炉内还燃着香,烟气弥漫了整个殿堂,然而,他只是背对着它,目光透出窗外,从门口看去,只能看到鲜红的身影淹没在缭绕的云雾中。
一个端着托盘的人影,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几乎看痴了,直到后面有人催:“小子,你怎么还站着,误了上人的饭点,你有几个脑袋?”外面的人哆嗦了一下,赶紧进到里面,把盘子放在矮桌上,双手合十,然后走到他身边牵牵衣袖,指指盘子。窗口那个人影慢慢转身,一张与藏民黝黑肤色完全不符合的苍白的脸缓缓走近:“多吉,你到我身边多久了?”
被点名的人又是一个哆嗦犹豫地掰着手指算着,露出迷茫的神色。那人笑了:“多吉,你要早些习惯才好……”伸手把他的手指掰直。
这个人就是后世一团悬疑的六世****仓央嘉措,而多吉,却是被剃了发,烫了香疤的牧仁,他来这里,已经五个月零十一天了。
此时距离仓央正式坐床已经过去了三年,三年里他每天只能呆在这小小的德丹吉殿,吃着无味的糌粑,重复诵读一卷卷经书,在烟雾缭绕中,守望根本按不到的遥远家乡。
他是五世****的转世灵童之一,六世****仓央嘉措,他是整个藏民族的精神领袖,信仰的代言人。白宫之外,有多少人在山脚下顶礼膜拜,有多少人期待他不定期的摩顶受戒,圣水赐福?他不知道,他只知道。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藏家男孩,甚至此前都不信仰****,莫名被拘押,远离父母,远离伙伴,接受****教义,日夜背诵经典。有人告诉他他是上人的灵魂转世,他将是这一代的****喇嘛,这就是他此后人生的全部意义。
然而,这个牧民家的男孩入主布达拉宫仅仅三天,三天万民欢庆膜拜之后,他就被移居到现在的这座寝殿,每日除了有人送饭之外,其他的时间,留给他的只有警灯古佛的寂寞和仅有的一扇窗的美丽心愿。
他的人生从此被撕成两截,白天,他是藏民心中的大贤者,入夜,当窗户关起,他会带上假发,从侧门溜出,轻巧地绕过看守,来到他一直俯视的那些小巷,寻找14岁以前,家的气息。他属于这里,属于深夜的拉萨,在脏乱嘈杂的街市,在昏黄的弥漫杜松子酒和马奶酒的空气里迷失,至于这个是不是真正的自己,他也不知道。
半年前,他在夜市游历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哑巴男孩,他把他带回寝殿,起名叫多吉,为他受戒,每天只是让他送饭和打扫庭院,他教他识藏文,却从不给他看经书,他时常对不会说话的他讲起心中美好的世俗生活,美丽的草原,美丽的牛羊群,还有美丽的藏家姑娘。
他把心中的梦用弯弯曲曲的文字写给他看,手把手教他抄袭,却把原稿在灯火上毁掉。然后笑眯眯地看他:“这里不需要留下我的任何痕迹。而你,也只是过客而已。”
其实,仓央是聪明的,他知道这个男孩既不是藏王的人,也不是桑结的人,他来自遥远的京城,为什么到这里,怎么到的这里没人知道,他只知道他留着他,就是留着活命的希望,京城的那位,需要他做点什么,而他又能做什么呢,桑结和藏王的纷争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你死我活不可并存的时候,两方势力悄然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