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在这次亲自下令杀死自己儿女的事件之后,那种打击的沉重使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变得更加萎缩怯懦不堪重负。他不仅在朝廷上不敢再轻举妄动,就是在家里也变得愈加地沉默寡言,仿佛他就是这个家庭的罪人和凶手,而不是太子,更不会是未来的皇帝,总之不再有任何的权威。
而韦太子妃在这一深刻的打击后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因为被女皇和她的丈夫所夺走的,毕竟是她的亲儿子,是她寄与无限希望的儿子。倘若他们一家仍在房陵流放,韦妃或许还不会对她唯一的儿子抱有那么大的期望。然而毕竟,他们回来了,显也被复立为太子了。而太于和天子仅只一步之遥。以女皇的老迈年高,显终有一天荣登王位就仅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了。于是太子妃的野心也就随着显的地位的变化而变得越来越大,从此她不仅寄希望于显,因为显可以让她再度做皇后;她对儿子重润也寄与了厚望。因为显毕竟有过世的那一天,而一旦显过世,继承王位的就自然是长子重润。而有了重润做皇上,她就依然可作威作福,做那个能够安度晚年的皇太后。
然而她的美梦被打碎了。
因为,就是这个承载着韦妃未来希望的儿子被杀死了。被他的祖母和父亲,被王朝中最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太子杀死了。她的唯一的儿子。从此她不再有儿子了。就是显当了皇帝,继承王位的也不再是她生的儿子,而是别的什么嫔妃所生的重俊和重茂了。这是多么深邃的恐惧和悲哀。这是一个母亲的多么无望的伤痛。杀了她的儿于就等于是断了她的后路,毁了她的所有的未来。于是韦妃哭。后来她欲哭无泪。一开始韦妃还抱怨李显,她骂他打他撕扯他,她说李显不是人,说人世间还没有见过如此狼心狗肺的父亲。甚至连qín_shòu也不如,qín_shòu还知道保护它们的幼仔,而显却亲自把他的儿女们送上了断头台。后来当韦妃欲哭无泪,她也就不再理睬显了。她蔑视显。她认为显根本就不是男人。她视这个软弱窝囊的男人为粪土。她可以对显直呼其名,吆五喝六。如此疯狂的韦妃在东宫里也就更加地颐指气使,飞扬跋扈,不仅显在她的面前心虚气短,显的那些另外的嫔妃和她们所生的孩子们也是头不敢抬,话不敢说。总之重润的死使显变成了一个罪人,使韦妃变成了一个悍妇。她可以随意辱骂显奚落显,她甚至可以当着显的面任意同偶尔来访的武三思调情,总之,她从此控制了显。
是武延基被杀的这共同的利益,使武三思和显在原先亲家的关系中又亲近了一层。本来他们是可以迅速结成统一联盟的,但是在张氏兄弟势力的严密监视下,他们交往起来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武三思当然是恨着张氏兄弟的。因为他们对女皇的垄断使得他都很难再见到女皇。但是他的巴结的天性又使他不愿得罪他们。何况圣上还活着,还视他们为宝物,更何况,在重润事件中被杀的毕竟不是他的亲儿子,所以他除了对他堂兄那一支血脉的衰亡而惋惜之外,也并不想因此而和那一对气焰嚣张的兄弟针锋相对。而对显家的不幸,他则是除了同情,还多少有一点幸灾乐祸。毕竟,说到底显还是他的敌人。是显的归来彻底破灭了他做太子的梦想,所以,从本质上,他对显及其显的一家是怀有仇恨的。而重润的死在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是显的断子绝孙,因为武三思看清了韦妃的专横跋扈,她身为太子妃,是绝不会让别的女人的儿子继承王位的。所以重润死了,就等于是显家不再后继有人了。这对于武三思来说,无论如何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又少了一个李姓的竞争者,或是少了一个李姓的敌人。他或者觉得,他正在占据李武之争的那个优势。他知道那场争权夺势的战斗还远没有结束。
总之,这个赐死重润、蕙仙和武延基的震惊朝野的事件,多少还是打击了女皇的不孝子孙们那日益嚣张的气焰。女皇自然也是要惩一儆百,她要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张氏兄弟是碰不得的。她的私生活是碰不得的。从此,朝上宫中的空气果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仿佛骤然之间什么什么都被张氏兄弟控制了起来。他们那种得意的样子,好像也大有抢班夺权的野心。
如此,能接近女皇的婉儿就变得如此重要了。特别是对李、武两家的那些后代们,婉儿是他们能与圣上沟通的唯一桥梁了。他们需要她。
于是,朝廷中的这种特殊的局势,将婉儿推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上。这便也成为了婉儿生命中的又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在政治的舞台上,她恰好可以表演。她能够寻找伙伴,她也能够操纵万事万物。而婉儿所做的这一切,尤其是这一切的那左右天下的作用,其实皆因为撑持着婉儿表演的那个巨大的背景是女皇。毕竟女皇还活着。毕竟那个婉儿可以支配的傀儡还一息尚存。所以她还可以拉大旗作虎皮。她还可以利用那些向女皇邀宠的心理,将女皇的朝臣和子孙后代们牢牢地握在手中。她可以驾驭他们统治他们,她可以是他们的朋友也可以是他们的敌人。总之她可以随心所欲,只要圣上还活着。哪怕她已经动转不能神态不清,但只要她活着,她还是女皇,那天下就是婉儿的。
于是婉儿非常郑重地面对她的这个新时代。她想在这样的局势中,她首先要做的,就是选择她的立场。她知道立场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