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缺乏经验,经营这个锯木厂对她来说还是很不轻松的,何况现在竞争也比当初激烈多了,因此晚上回家的时候,她总觉得异常疲倦,心里又烦躁又担忧。所以,每当弗兰克带着歉意清清嗓子说“宝贝儿,要是换了我,我就不会这么做,不会那么做”之类的话时,她只有拼命耐住性子不发作,但往往又忍不住。既然他自己没有胆量出去赚钱,那为什么老找她的岔子呢?何况他唠唠叨叨说的那些话又都那么蠢!这年头,她像不像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这不适合女人经营的锯木厂在不断赚他们所急需的钱,她和她的家庭,还有塔拉庄园都在等钱用,就是弗兰克自己也在等钱用啊。
弗兰克需要安静地休养。那场他极其认真地参与了的战争,毁坏了他的健康,断送了他的财产,并让他变成了一个老头。然而对这一切,他并不感到遗憾。经过四年的战争,他对生活的要求只剩下和平和仁爱了。他只求周围看到的都是友善的面孔,只求听见的都是朋友们的赞扬。不久,他发现家庭的和平是有代价的,这代价就是不管斯佳丽想做什么,一概都得顺着她。就这样,由于疲惫不堪,他答应了她提出的条件,从而换得了和平。寒冷的黄昏,当他从外边回来,斯佳丽替他开门,嫣然一笑,然后又在他的耳朵上、鼻子上,或是其它不恰当的地方吻一下时;在温暖的被窝里,当他觉得她的头依偎在他的肩头沉睡时,他就觉得这代价是值得的。只要凡事都依着斯佳丽,家庭生活就可以过得很愉快。然而,他所获得的和平是虚无的,徒然有一个和平的外表,因为为了换取这种和平,他巳拿婚姻生活应该享受的一切去作了代价。
“一个女人应该把心思都花在自己的家庭和家里人上,不能像男人一样在外边瞎闯,”他想道,“如此看来,只要她有一个孩子——”
一想到孩子,他便露出了笑容,从此他便常常想到孩子。而斯佳丽却开诚布公地说她不要孩子,但从另一个方面说,孩子是很少会等着让你去请他们来的呀。弗兰克知道许多女人说不要孩子,那只不过是因为愚蠢和恐惧。如果斯佳丽有了孩子,她准会很喜欢的,并且会跟别的女人一样,心甘情愿地守在家里照顾孩子。到那时候,她就不得不卖掉那锯木厂,于是问题也就解决了。女人必定要有了孩子后才会真正感到快乐,弗兰克明白,斯佳丽并不快乐。尽管他对女人了解甚少,但对斯佳丽的常常觉得不快乐,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有时半夜醒来,会听见枕边有轻轻的嗫泣声。当他第一次感觉到床因为斯佳丽的抽泣而微微震动时,曾经惊讶地问:野怎么了,宝贝儿·”而回答他的却是一声情绪激动的怒吼:野哦,别管我!”
不错,有了孩子她就会快乐的,也会使她不再分心去干跟她毫不相干的傻事了。有时弗兰克不胜感慨,自己逮住了一只羽毛鲜艳华丽的热带鸟,而对他来说,只要有一只鹪鹩也就行了。其实,鹪鹩比热带鸟还强多了呢。
四月的一天晚上,正下着大雨,汤尼·方丹从琼斯博罗骑马而来,那匹马跑得浑身是汗,都快累死了。他一下马就来敲门,把弗兰克和斯佳丽从睡梦中吵醒,吓得他们心惊肉跳。于是斯佳丽在过去的这四个月里第二次深深感到“重建”这两个字的深刻意味,也对威尔所说的“我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头呢”那句话的意思有了更深刻的领会,又对阿希礼那天在塔拉庄园寒风瘭冽的果园里对她凄凉地说“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境况比战争更严峻一比俘虏营更糟糕一比死亡更可怕”领悟得更确切了。
她首次面对“重建”是那次得知乔纳斯·威尔克森可以凭借北方佬的势力把她撵出塔拉庄园的时候。但是,汤尼的到来让她更觉得“重建”这两个字所包含的可怕的含义。汤尼冒着大雨摸黑而来,但没过几分钟,就又摸黑走了,从此一去没回。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给她掀开了一重帷幕,向她展示了一片恐怖的新景象,使她绝望地感到这重帷幕是再也不会落下去了。
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敲门人匆忙、急促地砰砰敲着门,她紧紧地裹着晨衣,站在楼梯顶朝楼下过道里望着。她刚瞥见汤尼那张黑脸上的愁容,汤尼赶忙探身吹灭了弗兰克手里的蜡烛。她匆匆摸黑走下楼梯,抓住了汤尼冰凉的湿手,只听他压低嗓门说:“后面有人追我一我要到得克萨斯州去一我的马快要死了一我也快饿死了!阿希礼说你们会一别点灯!别把黑人吵醒了我不愿意连累你们。”
他们把厨房里的百叶窗都拉下,又把窗帘都放下,他这才肯让弗兰克点起一盏灯。接着他便急急忙忙地跟弗兰克谈起话来,这时候斯佳丽四下奔忙着给他弄饭吃。
他没穿大衣,全身都让雨淋得湿透了。他也没戴帽子,乌黑的头发都粘在他那颗小脑袋上。但当他贪婪地灌下斯佳丽递给他的那杯威士忌时,那双一眨一眨的小眼睛里流露出他们方丹家的孩子人人都有的那种兴奋,只是那天夜里他的那种兴奋让人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斯佳丽觉得谢天谢地,因为这会儿佩蒂姑妈正在楼上死死地睡着,鼾声正浓呢。要是让她见到这种阴森森的情景,准会昏过去的。
“那个该死的畜牲,”汤尼一边骂,一边伸出空杯子来还要酒喝,“我一直骑着马拼命地跑,现在如果不赶快离开这儿,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