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终于在六里桥长途汽车站停了,殷承兵下车的时候,腿一直在发抖。/他以前曾经来过这里,但是很多年过去,记忆也模糊了,随着人群走出车站,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走到公交车站,他在林立的站牌前驻足,那些似曾相识的站牌名一个个仿佛都在提醒他,这里是北京,是他曾经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北京城!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亚运村,没错,那是他离开之前住了十年的家,他激动地都要颤抖了,原来,他已经离家这么近了!
坐上公交车,一共二十站,殷承兵默默地数着,生怕自己坐过了站。当售票员报出了他等待已久的站名时,他已经站在车门处了,门一打开,他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站在这熟悉的街头,殷承兵实在忍不住内心的痛楚,抱着头蹲了下来,他咬着嘴唇拼命地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谁能理解,谁能明了,谁能知晓,过去的八年,他是怎么煎熬过来的!突然,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他身边走过,嘻嘻哈哈地打成一团,他心头一紧,小果会不会已经考上大学了?还在家么?
他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快步往旁边的一条小路上走去,穿过那条小路,对面灰色的楼房就是他的家,他们一家三口的家。/殷承兵吸了口气,站在马路边静静地望着对面五楼的窗户,心想着等一下见到辛夷和小果该是怎样的激动人心,她们会被吓坏了么?不,一定不会的。她们一定是难以置信,但又喜出望外。
正想着,正要抬步穿过马路,突然,他的腿迈不向前了,对面的楼上匆匆下来一个人,一个让他刻骨铭心了二十多年的人,那人正是他的妻子,石辛夷。但是,她匆匆地下楼接过迎面走来的另一个人手里的菜篮,然后两个人一起又上楼了!那另一个人殷承兵也太熟悉了,裘学政!殷承兵大学里最要好的铁哥们儿!殷承兵整个人都怔住了,刚才的那一幕犹如五雷轰顶一样,把他劈得体无完肤,他还没来得及品尝与家人团聚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自己死而复生的消息,可是,却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自己不在的这些年,原来有人一直替自己在照顾妻子,从刚才的那一幕看,石辛夷是带着笑容把裘学政迎回家了。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么?看样子,这是男人买菜回家,女人下楼迎接的情景,很温馨的场面,很恩爱的关系,很幸福的时刻。
殷承兵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他不是伤心,他是死心。他绝望了,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他不敢相信,原来,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了一个死人,死去了的人!他拖着沉重的双腿,一点一点地往前挪,他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原来辛夷跟裘学政在一起了。
正想着,突然迎面走来的人撞到了他,那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一脸的嗔怪:“干嘛呀!撞了人还这么凶!”殷承兵看着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也顾不得自己的表情太吓人,他顿时慌了起来,他想找到殷小果,至少女儿肯定会认自己的,不行的话他就跟女儿单过。
想到这里,他闭上眼开始想家里的电话号码,还好,没有忘记,他来到一个小便利店,拿起共用电话他让店主帮他问一下殷小果是否在家,店主略带狐疑地打量他半天,最后还是帮他拨通了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殷承兵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不停地搓自己的大腿,免提的电话里传来了石辛夷熟悉的声音,店主按照殷承兵的示意问:“殷小果在家么?”
石辛夷很是诧异地反问:“你是谁?”
殷承兵贴在店主的耳朵里说:“是殷小果的小学同学的爸爸,帮女儿打听下同学。”
电话里传来的消息让殷承兵的心再次沉入谷底:“殷小果六年前就去英国读书了,今年暂时不回来了。”殷承兵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家便利店的,如果说刚才看到石辛夷跟裘学政在一起的场景,让他感到难以接受,那么,听到女儿六年前就一个人去英国念书的消息,他只感到愤慨,为什么会是这样?六年前?也就是自己刚刚离开两年而已,妻子就如此狠心地把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送去国外?!她怎么舍得的?就为了跟裘学政在一起?
想到这里,殷承兵觉得自己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他想冲回家去质问石辛夷,想质问裘学政,可是,他做不到,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质问任何人,他只是一个死去的人!苍天啊,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呢?你为什么要让我又回到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你倒底要我怎样?为什么,殷承兵不停地在问,问自己。突然,他皱紧了眉头,愤愤地吐出三个字:“殷承武!”冤有头,债有主!如今造成这样的局面,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殷承武,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年要设计害死自己,又怎么会落得有家不能回的地步?又怎么会看到妻子跟别人在一起,却没有权利指责任何人!他恨,咬牙切齿,撕心裂肺、痛至骨髓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