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弟弟没事。您是为他好,他以后会明白。”沈萱紧紧搀扶着文清韵,低声安慰。
文清韵苦笑:“希望如此吧,不过我看他怕是要恨上我了。”说完,人晕了一下,要不是两个孩子扶得快,恐怕就要摔倒了。
这世上的事,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文清韵难受到极处,心都滴下血的时候,冬梅正兴高采烈地拉着魏若婷整理西院,几个丫头老妈子被她指挥得团团转,窗子要干净,桌脚不能有一点灰,椅垫全都换上过年时用的杭绸绣金凤的。今晚上,沈浩有贵客来。虽然冬梅还不知道这位贵客是何方神圣,但沈浩有句话,没他就没我,是救命恩人,也是能帮着咱们扬眉吐气的大贵人。这还不够吗?她指使够了下人,回头看看儿媳妇,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看不上魏若婷唯唯诺诺的样子,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气派,这么要紧的工夫,眼里也没有个活,只会傻站着,看东看西,能看出什么来?
“我说你,能不能换身见得了人的衣服?打成亲就是这件旗袍,你不烦,我看了还碍眼呢。”冬梅皱着眉撇着嘴,要不是看着魏家好歹也算是大户人家,要留些脸面,她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我跟你说,这可是沈浩在北平认识的朋友,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你穿成这样,人家是会笑话的。”
魏若婷低着头,眼里噙着泪,这也让冬梅极不舒服。
婆媳俩别扭的时候,沈浩已经把客人引到了西院的小客厅,西院接着沈家的后门,沈浩要成亲,装修房子时,就开了一个街门,平日方便出入。所以这位贵客驾到,沈家其他人并不知晓。
沈浩介绍:“娘,这就是我跟您说的,恩人、贵人——小船津岛先生。”说着又把母亲和妻子介绍给对方,“小船君,这位是我的母亲,这位是我的妻子。”
小船津岛深深一躬:“你们好,打扰了,抱歉。”
冬梅退后一步,拉着沈浩的衣襟,声音变了调:“他是日本人?”
沈浩点点头,笑容满面,看起来颇为自豪。
冬梅瞪大眼睛,“这种时候,你把日本人领到家里来,不想活啦?要是让他们知道了……”
沈浩倒不避忌,冷笑说:“我怕什么?那女人藏了一个通缉犯在家里,又要偷运违禁药品,瞒不过我的眼睛。既然要闯祸,大家一起闯,到时候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冬梅实在弄不懂儿子说的是什么,魏若婷更不敢多言,事实上,打从小船津岛进屋的那一刻,她的头就没有抬起来过。
沈浩不理两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把小船津岛请进内室,关上房门,不知道研究什么大事去了。冬梅呆愣愣地站着,心惊肉跳,怕是有什么天大的祸事马上就要降临到他们头上了。通缉犯、违禁药,那女人真有这种胆量吗?她就不怕满门抄斩,连累九族?
甡茂永掌柜刘长林不是海州本地人,几年前,文清韵去外地办事,路上住进一家黑店,幸亏有他提醒,才没吃亏。过了一段日子,刘长林拿着文清韵给他的名帖投奔甡茂永,要求做一个伙计,有吃有住即可,文清韵自然满口答应,当然不会让他去做些搬搬抬抬的粗重工作,留在前头跟着招呼客人,迎来送往。时间长了,刘长林和气、心细、待人接物有礼有节的长处一点点落在文清韵眼里,等到当时的掌柜请辞,便把他提了上来。这是文清韵的见识,用刘长林好过那些老伙计,起码他只会对她一个忠心。
这次受命去上海督运药品回海州,一路上颇费了些周折。光是货船出黄浦江码头,就有租界工部局的海关警察紧盯着——英国人法国人不愿意得罪日本人,欺负中国人没什么,日本人的军舰就在吴淞口停着呢,街面上走的都是些狂热的军人和比军人还要狂热、准备为帝国献出生命的浪人,随时可能冲进某个领事馆,来一个玉碎刺杀。他们到中国是为了发财,用不着把命搭上去。要不是刘长林机灵,事先预备足了红包,和文清韵托了几层关系才在南京总统府开出的一张通行令,加上沪上名医沈孝端的面子,这船药品出不了上海。
货船眼看就要靠近蔷薇河码头,刘长林还是丝毫不敢松懈,按照文清韵的安排,这批货物不进甡茂永的库房,直接在码头卸下装车,连夜运走,至于发往哪里,收货人是谁,连他这个掌柜的都不知道。他知道本分,东家不说,不会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