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她听见外头乱哄哄的脚步声和叫嚷声,朝着这边涌过来,她懵懂了一会儿,扶着桌子站起,门已经被人踢开了,打头的是个五十多岁高大的女人,双方都愣了一下,想不到真会看见活人的那种怔忪。女人先回过神,回头招手:“来啊,这里有人!”说完冲过来,一把推倒魏若婷,“害死我儿子,害死我男人,害死了我一家子,我跟你拼了!”
接着冲进来的人们和那个女人一样,把所有的愤怒和悲伤凝聚在拳头上,雨点似的落在魏若婷身上。这是群被愤怒和悲伤鼓动的灵魂,已经丧失了理性。他们可以把一个壮汉生吞活剥,何况一个羸弱的女子。魏若婷感觉不到疼了,她在地上,紧绷的身体渐渐舒展开,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她知道所有的痛苦即将终结,她将得到永远的解脱。对这可恶的人生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小猴本来已经在花圃门后准备着了,这伙人冲进沈宅,钟诚便有所察觉,让小猴盯住,万不得已时,他们要转移。好在他胳膊上的枪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会成为大家的累赘。刘长林和沈杰此时也在地窖里,他们来找钟诚商量如何善后和如何进行下一步狙杀小船津岛的计划。没想到一起成了饺子馅,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一筹莫展。沈孝端反倒成了最冷静的一个。
“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沈孝端许久没见阳光的脸色有些苍白,“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不是有人鼓动,兴风作浪,他们怎么敢来闯空城?”
刘长林凝神听着:“你的意思是……”
“这些都是最淳朴最胆小的老百姓,你说他们下死力气干活我信,说他们敢齐了心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你信吗?”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刘长林和沈孝端一问一答,旁边几个小辈人只有听着学着的份儿。
“所以我说背后可能另有原因。”沈孝端站起来,伸了伸筋骨,“我听说过那个小船津岛,他不简单。能混在我们中国这么多年,做生意、交朋友,能在大嫂手里拿走海赣,足以证明他的心机。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替别人承担罪名呢?你们刚说,长谷司令走了,你想想,他在走之前大开杀戒,最后麻烦会落在谁身上?小船津岛是生意人,做生意的人,不会吃这种亏的。”
刘长林点点头:“所以他就要把这麻烦转移出去。他来扮演一个善人的角色,让沈家来承担这个过失。”
沈孝端突然有些泄气:“子不杀伯仁啊。”
小猴在上头跺了三下脚,钟诚和沈杰对看一眼,手插进怀里,一前一后走上去。小猴不说话,用手指着北院,里面已经燃起了火光。魏若婷!两个人几乎同时往门外冲去。
可惜他们还是晚了。魏若婷已经被活活打死了。人们扭过头看着两个人,终于有人认出来:“是沈家的二少爷和三少爷!”要不是两人手里都拿着枪,也许他们马上就会和魏若婷同一个下场!
刘长林带着小猴几个随后赶到,把钟诚和沈杰藏在身后,和人群隔开。
“马上转移。”刘长林低声命令。这里不安全了,用不了几分钟,日本人就会闻着味找来。
钟诚沉默地点点头,跟在沈杰身后,小猴他们有样学样,这会儿不应该还记着什么党派身份,在共同的危机面前,他们只能连成一线,才能坚持到胜利。
文清韵一大早从高旺嘴里听说了昨夜里沈家旧宅发生的惨剧。魏若婷死了,这个自打嫁到沈家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可怜姑娘,唯一给她留下的印象是文静、沉默寡言、与世无争。她仔细想了一下,魏若婷的脸孔始终是模糊的,隐隐约约的,藏在一层薄雾后头,看不分明。她并没有觉得多难过,更多是怜惜,作为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怜惜。
“应该把尸首抬回来,是咱们沈家的媳妇,要好好安葬了。”文清韵顿了一下,“有人去魏家送信吗?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高旺点点头:“今儿一大早,我去了,找了几个妥当人,安葬的事他们会处理。魏家昨晚已经得到信,魏老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