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过,司马懿和司马师出得洛阳城来,策马奔出十余丈远,不禁却又回头眺望。毕竟是奔赴西疆远征蜀寇,沙场之事吉凶难测,今天每一位冲锋上阵的将领都不一定会看到明天的太阳。司马懿虽是身经百战,但他也毫不例外。他眺望着洛阳,目光中有些淡淡的不舍,又有些莫名的忧郁。洛阳,这座壮丽宏伟的国都,被夕阳罩上了一层金辉,沉默地回应着这位曾在其中纵横捭阖的大将军的凝望。而在城下,司马懿看到了那已然登上城楼,正目送着自己离去的皇上曹叡,看到了簇拥在他身后的文武百官,也看到了次子司马昭站在城楼那寂寞的一角里深深地凝视着他。他们都显得那么庄严肃穆,那么不苟言笑,用最沉默的态度向他送行。
到了最后,他竟依稀见到曹叡一脸的凝重,抿着嘴唇噙着泪光向他猛地挥了挥手!就在这挥手之间,他仿佛把所有的嘱托、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支持,都无言地挥送出来赐给了在城下回望的司马懿。
司马懿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这一切,他也不管城头上面的人们看没看到,只是向着他们远远地、重重地点了点头,便一勒缰绳,放马向前飞驰而去,把洛阳留在了自己的记忆深处。
快马飞奔了很久很久,司马懿才回过头来,那座雄伟的京城洛阳已经缩小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他驻马而立,脸上露出了深深思索之色。
“父亲……”司马师停马在他身畔,不禁唤了一声,欲言又止。司马懿闻声转过头来看了看他有些踌躇的表情,说道:“你有什么疑惑,就问吧!”
“孩儿听说皇上在您离京之前又曾下了一道密旨给您。”司马师一脸认真地说,“请问父亲此事是否属实?”
“胡说!”司马懿脸色一沉。
“父亲不要再骗孩儿了。皇上那道密旨里要求您必须在长安留守五万人马备他随时调遣。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们以剩下的五万人马怎么可能斗得过蜀寇的十万雄师?”
司马懿脸色凝重,坐在马背上只是抚须不言。
“还有,孩儿近来在京城听得不少传言,说皇上和郭太后的关系越来越恶化了。两天前,皇上将郭太后的幼弟、黄门侍郎郭进治了贪淫污秽之罪,把他抄了家、免了官,还贬为了庶人。本来,以郭进那皇亲国戚的身份,那些小罪在他身上不该遭罚得如此之重……”司马师若有所思地说道,“依孩儿之见,皇上对郭氏子弟如此不留情面,郭太后势必亦会伺机反扑。值此京城局势激荡剧变之期,父亲恐怕最好是不宜出征,更应留在洛阳静观其变……”
“蠢材!”司马懿沉下了脸,语气犀利如剑,毫不留情地训斥道,“如今西疆国门之外大敌当前,社稷江山危在旦夕,为父岂可为争权夺利而留在京城守株待兔?为父相信,皇上此刻派我出京讨伐,正是将他的所有期望维系于为父一身,让为父在前方为他挡住蜀寇入侵。这样,他才可以腾出手来平息萧墙之变。”
说到此处,司马懿又顿了顿语气,缓缓说道:“无论宫廷之内皇上与郭太后之间如何冲突,为父身为顾命托孤大臣,都只能是与皇上同心同德、合力对外,岂可再生二心?郭太后无德无能,又贪权嗜财,为父怎能与她同流合污?况且,她郭氏一党,决非当今皇上之敌手,势必亡于须臾之间!我司马氏若不在皇上这等危难之时雪中送炭、再建新功的话,将来在朝廷中决然是得不到他全力支持的。为了司马家族的繁荣昌隆,为了大魏社稷的长治久安,于公于私,为父都只能站在皇上这一边!”
说罢,司马懿扬起长鞭,策马疾驰,将正在慢慢寻思他这番言语的司马师抛在脑后,绝尘而去。
失望,总是在你沾沾自喜的时候从天而降:来得那么骤然,又来得那么悄然;来得那么突兀,又来得那么生硬。正在长安城府第里私底下接受着同僚们道贺的征西车骑将军张郃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被皇上关于司马懿出任关中统帅的一纸诏书打得眼冒金星,几乎当场吐血。
华太尉、陈司空前几天不是还有密信送来,称自己升任关中统帅已成定局了吗?怎么这皇上的旨意说变就变了呢?张郃心底里愤愤不平地嘀咕着,同时向那些刚才还在齐声恭祝他即将荣升主帅而现在却一个个脸色如死鱼样儿的同僚们摆了摆手,极其尴尬地送他们出了门。虽然张郃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但是谁都听得到他心头滴血之声。于是,各位来宾都很知趣也很悻悻然地告辞而去,只留下张郃自己一个人像被狂风骤雨击打的一面大旗一样在自家门口苦撑。
张郃待到来客散尽、四顾无人之时,才将脸色猛地一沉,一摔大门,冲进了府中后院,仰天大叫一声,同时拔剑出鞘,挥舞起来!他的舞剑,是一种宣泄胸中闷气的独门方法。每一次在他猝然受挫心神激荡之时,他都是靠舞剑来宁心定神,摒除杂念。今天,他将手中宝剑舞得一轮白光般团团直转,耗了大半个时辰,也未曾平复自己胸中的勃勃怨气!老子今天在关中军队中的地位和威望,全是靠三十年来马不停蹄、人不下鞍地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死拼活挣出来的,眼看就要独当一面,像韩信一样带兵出征建下盖世奇功——却不曾想让这个只带了四年兵的所谓骠骑大将军司马懿突然半路杀出,抢了这关中主帅一职去!你让他这一口闷气如何咽得下?
正在张郃心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