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件礼物的寓意,他是懂得的。盒中尽空,即是“盒”字无“口”,暗喻陆逊应当自此闭口不言朝事,只需唯唯诺诺而已;剑上无锋,即是“剑”字无“刀”,暗喻陆逊须当知趣,在一旁“佥坐寄名”,销锋去芒,守拙无为而已。
沉默了许久许久,陆逊才振衣而起,走到桌案之前,朝着案头所放的这两件礼物深深拜倒,叩首流泪而道:“陛下,微臣生为吴人,死为吴鬼,此心此志永世不变。您要微臣从此效仿无口之盒、无锋之剑,微臣实不能为。微臣之口,本为尽忠谏言而生;微臣之才,本为安国护君而备。而陛下今日竟皆弃之若敝屣,看来微臣确是已然无所施用于陛下矣!微臣道穷路绝,报国无门,唯有一死以全忠节了!臣去之后,还望陛下善自珍重,恢弘大业,念念以尧舜为圭臬。但愿上苍能够佑我大吴君臣康乐、国祚永盛!若是如此,微臣死亦瞑目了!”
飕飕的晚风里,一只灰鸽破空飞来,掠过树梢,“扑棱棱”一阵声响,在石室的窗台上停了下来,敛翅而立。
一只青筋暴突如小蛇般的手慢慢伸了过来,在斜阳余晖照耀之下,凸出一种刚硬沉劲的线条和力度来,给人的感觉十分深刻。这只手托起了灰鸽,灰鸽温驯地在掌心上站着,拍着翅膀“咕咕”直叫。
它淡黄色的脚爪上系着卷成细细一筒的信函。那只手的食中二指轻轻一捻,信函便到了手心里。
站在这窗台后的那人捻着这筒信函,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扑棱棱”又一阵响,灰鸽双翅一展,飞向了窗外。他看着飞进院角栅笼的信鸽,目光里透出了一缕十分复杂的神色,悠悠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展开了那筒信函。
只见信上的字写得蛇形蚓状、盘曲纠结、古古怪怪,根本没有人能认得出来。然而,那人却看得目不转睛,全神贯注,脸色也随之渐渐波动起来!
终于读完了,那信函被那人一下紧紧地捏在了掌心里。他慢慢仰起脸来,望着窗外原野尽头那一轮临近西山的落日,灿烂的斜晖照在他面庞上——这是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庞,一张美玉雕琢般冷峻清逸的面庞,剑眉入鬓,星眸生辉,顾盼之间凌凌的英气如冰刃般沁人而来。原来,他竟是石苞!
这一天终于快要到来了!石苞长长地透了一口气,神色里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兴奋,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期待。
一声长啸,清越穿云,他一扬手,掌中的信函刹那间碎为粉屑飞散在了习习的晚风中!
“石君——有何吩咐?”他啸音未落,身材敦实、面目冷毅的慕容木延已是闪电般疾蹿到了石室门前,向他抱拳问道。
“去!把三千死士当中的龙骑天军立刻召到操练场上集合!本大人要亲自检阅训话!”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在温县孝敬里司马府后院的操练场上,八百名最精锐的龙骑天军死士整齐而立,个个彪悍如豹螭,人人脸上都戴着青铜面罩,只露出一双锐目在夜色中灼然闪光!
石苞站在阵前,目光凛凛地扫视了一下他们,胸中劲气一提,冷然开口朗声讲道:“各位兄弟!司马太傅已经来了钧令,准备在近期调遣我们前去京师‘清君侧,诛逆臣’!今天,本大人就在这里代表太傅大人对你们练习而成的技击腾挪之术预先检阅一番!”
讲罢,他伸手指着操练场边的那一方书桌般大小、六七百斤沉重的大青石,喝令道:“陈甲!你上前用它来试一试你的刀法!”
原来,这司马府中的死士每一个人都是没有真名实姓的,彼此之间一律以“陈甲”“陈乙”“张三”“何四”等代号进行称呼。
那被唤作“陈甲”的死士闻令越众而出,但见他生得虎背熊腰、豹睛虬须,从体格上看似是慕容木延从辽东带来的鲜卑猛士。他持着一柄足有船桨般阔大的金背大砍刀,“噔噔噔”大步上前,双手高高抡起那大刀,“呼”的一下,风声雷动,朝着那方大青石就是狠命地一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