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司马懿毕竟是司马懿,只见他脸色一凛,腰板一挺,半躬着身缓缓开口了:“杨先生,小生知道杜郡丞给您反映的是什么情况了,他是不是说,将这八九百家私田佃户用移花接木的方法,假扮成郡府所屯的官田客户——都是我司马仲达为了贪功领赏、沽名钓誉谋划出来的?”
杨俊正在水盂中慢慢摆动的那支狼毫细笔陡地一停,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在司马懿脸上一飘,又投回到了面前案几上的那幅《千里屯田嘉禾图》上,仿佛是面对着那画上的农夫们慢慢说道:“唔……他确实是这么说的。而且,他还十分恳切地拜托杨某:你司马懿才识英敏、能力非凡,又是司马朗主簿的亲弟弟,一心想着为国效力的劲头也是好的,只是这路走得有些偏了,希望杨某能容你小过而对你多加关照,多多成全啊!单从昨日他情动于衷、涕泪横流的表现来看,杨某几乎以为你司马仲达就是他杜传的亲弟弟一般……”
说到这里,他突然将狼毫细笔从水盂中一提而起,疾若流星陨石一般落在那幅《千里屯田嘉禾图》上深深浅浅地点染起来——同时,他拖长了声音向室门口外高呼道:“来人!”
司马懿正自暗暗惊疑,只听得身后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四五个凶神恶煞的差役气势汹汹地一拥而入,径自向他扑了过来!
剑一旦出鞘,就要一招制敌
“且慢!”司马懿一声劲叱,双臂一振,将两个扑上前来的差役甩退了数尺——他目光灼然如电,紧紧盯着杨俊,冷声问道,“杨先生——您这等举动却是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司马仲达,难道你自己还不明白吗?”杨俊继续在那幅《千里屯田嘉禾图》上运笔如飞,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你若真有杜传所讲的移花接木、冒功领赏之事,那便是欺君罔上——本座须得逮你直赴许都问罪!”
他话音一落,场中立刻静了下来。司马懿突然面色一动,双唇一张,一串哈哈大笑之声脱口而出:“不错!不错!诚如杨先生所言,我司马懿是在移花接木,可我却不是为了冒功领赏而移花接木,而是在为大汉社稷长治久安而移花接木!——我就是要把杜传他们这帮猾吏勾结袁雄、袁浑等豪强大户,巧取豪夺、坑蒙拐骗的数千顷官田、近千家客户从他们一味遮掩的阴晦之处,移到青天白日之下,让您巡检使大人当场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杨俊这时已放慢了绘画节奏,俯身握笔在《千里屯田嘉禾图》上缓缓点抹着,脸色也渐渐开始松动:“口说无凭,拿证据来!——他杜传可是向本座出具了你移花接木的字据了的……”
司马懿一听,暗想:这杜传果是“蛇咬一口入骨三分”!还搞来了那张自己向袁氏兄弟借用私田佃户的字据来诬陷自己,出手这般毒辣!他心头微微一凛,缓缓从胸襟处取出厚厚一叠写满了字迹、摁满了指印的黄草纸来,往杨俊案头上一放,镇定自若地说道:“这些便是袁府数百名佃户、奴仆关于袁氏兄弟,如何与杜传他们一伙贪官污吏上下其手,盗窃官田、官牛、官物以及强行骗占四方流民客户为私家佃户的证词与诉状,堪称罪证昭昭,一切请您明察!”
“好!好!好!”到了此时,杨俊还是没有抬起头来看他,手中狼毫细笔一提,终于离开了那幅《千里屯田嘉禾图》的纸面,缓缓放回了笔架上搁着。他一边用口轻轻地吹着那绢图上尚未干凝的墨迹,一边慢慢悠悠地说道,“哎呀……真是累煞老夫了!这幅《千里屯田嘉禾图》,老夫终于完成了……”
然后,他慢慢站直了身子,用拳头轻轻地捶打着自己的腰背,右手举起向外一摆,那四五个差役见状会意,齐齐敛眉垂手退了出去。
司马懿有些惊讶地瞧着杨俊缓步走近了自己面前,忍不住又用手指着放在他案头上的那叠黄草纸,喃喃地说道:“这……这些证词诉状,您……您不看一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