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这时才抬起双目正视着他,脸上浮起一丝朦胧的笑意:“看什么看?这些东西,三四年来我们还看少了呀?”他一边这么毫无所谓地说着,一边在司马懿惊疑交加的目光中慢慢走上前来,微微笑道:“司空府、尚书台对下边的情况也清楚得很啊:哪些贪官现在该杀,哪些贪官现在不能杀,那都是有一柄无形的尺子在度量着的,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罢了。”
司马懿站在那里听着,心底暗暗想道:还是父亲大人洞明世事,这一切真被他一语中的了!朝廷这几年对底下各郡屯田安民事务当中的贪墨舞弊之迹,看来是非常了解的,但因形格势jìn_guǒ然是一直按兵不动……唉!只是苦了这些百姓了!他拿眼盯着那叠黄草纸,想起了刘寅、张二叔、田五伯他们在袁府做牛做马、为奴为婢的苦难来,不知怎的心头一堵,眼泪在眼眶里只打转儿。他左袖一展,张了开来,右手探进去慢慢摸出一卷绢图和几张纸笺,托在掌上,不缓不急地说道:“杨先生是天下闻名的丹青妙手,在画作和笔迹的鉴别能力上自然是迥异常人的。这是一幅河内郡最为机密的全郡军事形胜要塞地图、一封落款署名为‘杜传’的写给袁大将军的密函,还有就是小生从郡府官署里找到的杜郡丞的文牍手书……请杨先生帮小生鉴别一下,它们是不是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中?”
听到司马懿这番话,杨俊脸上的笑意不禁渐渐消退,表情也随之渐渐凝重起来——他一把拿过司马懿掌上托着的那幅绢图和几张纸笺,凑近灯烛下细细辨认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将视线从绢图和纸笺上缓缓移开,森森然说道:“司马君此举堪称为朝廷立了一记大功!《易经》有云:‘恶不积,不足以灭身。’这杜某人居然勾结袁氏通敌卖国,实乃罪不可赦!”
闻得此言,司马懿心头的那块大石这才放了下来:杜传这一次才算是彻底被自己扳倒了……自己在忍受了他那百般的玩弄、折辱、欺诈、算计之后,终于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他虽然大获全胜了,却根本没有太多的本该属于意料之中的喜悦——他的感觉就像自己原本是准备了一柄最犀利、最值得炫耀的宝剑去斩杀敌人,末了那宝剑根本没用上,反倒是用另外一柄自己先前并不怎么看上眼的匕首,一下刺穿了敌人的咽喉。胜是胜了,却似乎有那么一点儿莫名的遗憾,毕竟,自己最得意的那一记奇招根本不是这样的呀……
杨俊丝毫没有注意也丝毫没有顾及他此刻的表情和内心的感受,而是背负双手又踱了回去,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前些年,曹司空、荀令君忙于剿讨吕布、袁术、董卓余党等逆贼,一直难以抽身应付冀州袁氏的明欺暗算,如今,到了朝廷痛下决心靖平河北的重大关头了。”
司马懿心中暗想:看来司空府、尚书台施政行事,也并不是全凭一个“理”字就能横行天下啊!他们也还是得掂量着“势”的分量来纵横捭阖的。
“司马君,你可真是一个敢于碰硬、较真的奇人啊!杜传这么狡诈,居然都被你一把抓住了他的死穴!不简单!不简单呐!”杨俊忽地转过身来看着他,微眯着双眼,目光中的意味极深极深,“不过,如今天下大乱、纲纪无存、礼法堕地,哪处郡县没有贪官猾吏与豪强大户的非法之迹?杨某听说颍川郡里也颇有些贪渎之事……你瞧在那里当过上计掾的陈群,他可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纪啊!这个陈群,就愣是‘两耳不闻窗外声,一心只做本分事’,也不去招惹什么贪官猾吏、豪强大户,就做个八面玲珑的和事佬儿。一两年下来,他的名气也混大了,自身家世又好,郡里面是一迭连声地向尚书台举荐。这不,他就那么轻轻巧巧、皆大欢喜地升官进了许都!杨某寻思着你司马仲达和他一样是儒林名门出身,也定会像他那样晋升上去——朝廷里大概也早有清贵荣华之职虚位以待!而你却选择了留在这里以肃贪除奸而立功扬名!这可真让杨某有些难以理解啊,普通的清流名士好像是做不来这样的事儿的,你可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司马懿听了杨俊这番话,却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沉默了半晌,才缓声说道:“本来呢,像陈群这样优哉游哉地混个一年半载的资历,再和左右同僚活络活络一下关系,然后顺理成章地拔擢而上——小生也不是做不到。是出仕之前,小生便一心抱了个宗旨‘上不负朝廷,中不负所学,下不负百姓’,就那么硬邦邦地做下来了。现在想起来,还算小生三生有幸,终于遇到了杨先生您这样一位大清官出手相助,才成全了小生以肃贪除奸而立功扬名的理想……小生在此深深谢过!”
杨俊听着他这般说来,不由得连连颔首,心底暗想:这司马懿心思圆融,奉承别人的手段也煞是了得,他若要做陈群那般左右逢源的琉璃球儿,自然也是做得到的,这一点,他倒并没有乱说。
但见司马懿面色一凛:“只是,在下素来认为,一郡不安,何以安天下?有奸不锄,何以济乱世?肃贪除奸,实乃济世安民、拨乱反正之要务!当今天下鼎沸,固然与先前朝廷辅相无能、宦官乱政、权臣兴兵有关,但各地蜂起的黄巾之乱才是祸乱之本!试问黄巾之乱因何酿成?实乃各地贪官猾吏与豪强大户们狼狈为奸、强占民田、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才将那些无辜庶民逼成了反贼的!倘若天下律正纲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