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叔父大人,一旦曹丞相一统天下、靖平四海之后,他便极有可能代汉自立、开国称帝了!”
“是啊!所以……所以愚叔才要好好思量一番啊……”
引刀成一快,不负忠汉情
六月赤夏本是骄阳胜火、酷热灼人,然而廷尉署后院的牢狱之中却是晦暗无光、阴气森森,黑洞洞的甬道间飒飒寒风直吹得人毛发悚然。
一间九尺见方的狱室内,到处弥漫着一股腥腐刺鼻的臭味,令人闻而作呕。只见孔融披枷戴锁,端坐于枯草席上,双目垂帘而闭,恍若一尊石像一般漠然不动。
南面的石壁上面,有他咬破中指沾血写成的一首长诗,瞧上去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言多令事败,器漏苦不密。河溃蚁孔端,山坏由猿穴。涓涓江汉流,天窗通冥室。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靡辞无忠诚,华繁竟不实。人有两三心,安能合为一。三人成市虎,浸渍解胶漆。生存多所虑,长寝万事毕。
突然间,狱室外的甬道里传来了一阵“噔噔噔”的靴履之声,清脆响亮,疾奔而至。
孔融听得步靴声响,缓缓睁开双目。牢门之外,十余名高大武士,右手高举火把,左手按着腰刀,一字儿排开,杀气腾腾,凛然而立。在火把焰光的映照之下,曹操一身便服,满面沉峻,背着双手,拖着长长的背影,缓缓走了过来。
“文举兄,你在这里还一切安好罢?”在一片难挨的静默中,还是曹操先行慢慢开口了。
孔融冷冷一哼,并不作答。
曹操瞧着他这一脸的傲气,眉眼间杀气渐浓,语气也越来越冷:“身处囚室、披枷待罪,生死存亡系乎他人一念之间,文举兄心中可有惧意?”
孔融双目一张,目光凛然如剑,直向他当面迎了过来:“身为宰辅重臣,不念修德正己以尊上抚下,却欲一意淫刑肆威、锄除异己、残虐以逞,天下士民见之皆将侧目而视、惧而思抗,岂独孔某一人哉?”
听了孔融这番咄咄逼人的话,曹操的脸庞微微一红。这个孔文举,真是“沸汤煮老鸭,身已皆烂而嘴还挺硬”!到了这等境地,他还当自己是“儒中之宗、百僚之师”,仿佛身居庙堂坐而论道一般,继续高谈阔论、据理畅言!曹操知道自己再用言辞恐吓已无多大效用,眼神一转,瞧见了狱房南墙上孔融写的那首血诗,于是细细看了几遍,冷冷地笑道:“文举兄,看来你对自己此番遭难的反省还是蛮到位的嘛——‘言多令事败,器漏苦不密。河溃蚁孔端,山坏由猿穴……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三人成市虎,浸渍解胶漆……’你既有自省悔悟之念,这便好了。”
“曹孟德,你错了。”孔融语气冷硬地打断了他的话,“这首血诗可不是孔某的自悔自怨之作!它是孔某总结一生与各个奸贼交锋的经验结晶,它是孔某送给后来之人的殷殷忠告……你不懂它的意思,外面有许多人是会懂的。”
曹操听了这话,脸色不禁蓦地有些僵硬了:“呵呵呵……孔大夫不愧是用心良苦的汉室忠臣啊!”他这句话一出口,仿佛立刻又意识到了什么,沉默有顷,忽地向后挥了挥手——那些武士们马上会意,将手中火把纷纷插在了甬道壁缝之后,便鱼贯而出。狱室门外,终于只剩下了曹操一人负手而立。
“孔大夫深通经籍、博古明理、学识出众,曹某一向是衷心钦佩的。”曹操的口吻突然显得十分温和,“而且,对孔大夫忠君奉上、赤心卫道、磊落坦荡的为人,曹某也一向是衷心敬服的。想当年,曹某恭迎陛下御临许都之时,您做了三首诗赠给曹某:‘郭李分争为非,迁都长安思归。瞻望关东可哀,梦想曹公归来……从洛到许巍巍,曹公忧国无私。减去厨膳甘肥,群僚率从祁祁……’唉,曹某记得在接过您这诗稿的那天,兴奋得彻夜难眠,简直比得到了陛下亲笔颁写的褒奖诏还要高兴……”
说到这里,曹操眼眶里的清泪宛然便似断了线的明珠滴滴而下,垂落在他的须髯间莹莹闪光:“这样的情谊、这样的交游、这样的关系,为什么到了今天,您却狠心一撕而裂,反与曹某处处作对呢?”
孔融静静地看着他,道:“倘若曹丞相您能一如既往地匡扶汉室,孔某至今亦会对您歌之颂之,助您流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