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妈好像也知道我想问什么,自然而然地接下去说:“我们小姐死的那天,下着雪子儿,阴冷的冬天再加上潮湿,真的很冷,柳望月也是个怕冷的人,所以一到冬天,她张罗的事情都不会去盯,下人的活也会变得很轻松。我从小姐身边抽调出来后,经常偷着空去冷院看她,那天柳望月支开我们为小小姐熬药,我便趁机想去冷院看小姐,但是小姐不在冷院,我急得四处找,她前几次出来都是有目的的,这次出来一定也是寻柳望月母女去了,我飞快回到厨房,看到柳望月还在安静地熬药,那她一定是去找小小姐了。我向小小姐的闺院跑去,果然在院里看到了小姐,她面目狰狞地拿着一颗尖利的石头,张牙舞爪地朝小小姐的房间冲去——”
熊妈的语速变得越来越快,呼吸带着颤抖:“我拉住了她,她的样子吓了我一跳,才一小段时间没见,她的半数头发都发了白,衣衫凌乱糟糕,像个路边随处可见的疯妇。她盯着我,咬牙切齿地骂我,说我是个叛徒,认奸为主,说我要跟柳望月母女一样,统统下地狱,她挥舞着手里的尖石,说自己四天四夜不合眼,磨尖了来要人命的,先取了那孽种的,再取了贱妇的,然后再杀死我。我求她,求她不要再生事,不要再作孽,我已经尽力在柳望月面前表现得很好,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让柳望月答应让我回到小姐身边照顾她……”
“可是小姐根本不相信,她真的完全疯了,她说自己好不容易跑出来,一定要与她们同归于尽,我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双腿求她,求她看看我,求她想想往日的自己,她的眼里除了怨恨,再无其她。她推开我,往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力大如牛地推开我,像个怪物一样往小小姐的房里冲去,我扑过去拉她的衣裳,地太滑,我们都摔倒了,我本就摔在地上,所以并不觉得疼,小姐倒在地上,表情很痛苦,然后我看到血从她的脑后溢出,染红了石板。我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柳望月刚好要来给小小姐送熬好的药,她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姐,也看到了血,她飞下放下汤药,要去扶小姐。是我,我拉住了她,让她不要去救她。”
我瞪大眼睛,想将熊妈的表情看清楚,熊妈就像往日情景再现一样,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腕,仿佛我是要扑身救人的柳望月。
“那一瞬间我也明白了,我的小姐,早在三尺白绫下就死了,这个狠毒又疯癫的女人,根本就不配穿着我们小姐的皮囊。每每看到她怨念四起时狰狞的脸,我害怕得灵魂都在尖叫,我的小姐怎么这么命苦,是什么样的诅咒降在了她的身上,要让她这样面目扭曲地苟延活着。她早就该死了,死在她还善良时。”
“柳望月又心软了,她说让小姐变成这样,大家都有责任,我告诉她,若她要救回小姐,只会让小小姐每时每刻陷在被杀的危险之中,我拿起小姐掉在身边的尖石,告诉她这是小姐拿来杀我们用的。柳望月退了几步,怔怔地看着小姐了沉默了。”
“那时小姐竟睁开了眼,她还没死,奇怪的是我看不到她脸上的怨恨与惊恐,而是很平静,很安然,竟然还对我笑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知道,这么多年,她只有这一刻是平静的,我跪在她边上问她,小姐,是你吗?她——她微笑着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那一瞬间的安静与详和。柳望月见小姐没死,又开始动摇,我求她,求她让小姐就这么平静地死去,死在她灵魂与良心回来的这一刻。柳望月看着我落了泪,她一直都是个话很少的人,最后她对小姐说:大小姐,二十年了,这句话我一直梗在心里没有说出口,我是仆,您与我们小姐都是主,我没有资格去评论你们的过失对错,但的确,是我家小姐有错在先,承担这一切的,不该是您。我代我家小姐,向您道歉。说完,她深深地向我们小姐鞠了一躬,为这二十来年的恩怨,说了一句公道的话。”
熊妈终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