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清亮婉转,这一身头面彩扮,就连像叶初雨和梁嘉玉这般,听过上京里名旦崔玉生的堂会的,也不由为之一颤。
只见台上女旦明眸善睐,眼波流动,就好像能带动着布景上的花草树木都跟着鲜活妍媚起来。
她莺声轻起,如珠落玉盘。身段婉转,溢彩流光。
其声潋滟,恍若仙音:“祥云冉冉波罗天,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一霎时来到了毕钵岩前……”
此刻唱着《天女宫》的容秀真如神魔附体一般,眼波流丽,丰姿婉转。又有谁能想到,这俏丽扮相的女旦,其实是男儿身?
叶初雨想起祖母听戏时常念叨的一句话:不疯魔,不成活。
而此时此刻,容秀就是戏,戏就是他的命。
她微微闭眼,神情虔诚,手掌轻拍桌面应和着拍子,听他唱云外须弥,唱觉祥无边,唱负日大鹏,唱观音妙相,唱菩提花千,唱灵鸟翱翔……
听着容秀水样纯净的声音,她仿佛真的看到绿柳枝洒甘露在三千界上,看到漫天花雨纷落十方……
然而就在此刻,旁边桌上却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好!”
叶初雨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刚才脑海中那片美妙幻境都被这一声击碎成了琉璃片。她一转头,就看到那个淮阴侯世子已经站了起来,一边叫好一边用力拍着巴掌:“唱的好,本世子有赏!”
说完立刻从身边摆着的一个木箱里抓了一大把金锞子扬到戏台上,噼里啪啦打在容秀的裙摆上,又无声落入深红色的长绒地毯上。
叶初雨此刻真是揍他一顿的心都有了——就算你想对人家下手,那好歹来之前先学学规矩行不行?这是来捧场的还是来砸场的?
就连台上的容秀也没想到淮阴侯世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好在他定力过人,没有闹出什么破嗓的笑话来,只是在一个转身的间歇朝容秀柔身一福,既没有中断剧目,又全了谢赏的礼节。
淮阴侯世子只觉得容秀仿佛对他笑了笑,一瞬间魂儿都要飞了,痴痴地站在那里,连手都忘了拍。
梁嘉玉之前听得也很投入,冷不丁被淮阴侯世子一打断,也是一脸郁卒,不满地朝邻桌瞪了一眼,小声嘀咕道:“居然还有这么不懂规矩的……”见叶初雨看着她,立刻很知趣地收声,压着嗓子问道:“表姐,那是什么人啊?”
此刻容秀又已经开嗓,隔壁桌也听不到她们的谈话。叶初雨这才道:“那是淮阴侯世子。”
梁嘉玉眨眨眼睛,回忆了一会儿才道:“我好像听爹爹说过……这个淮阴侯,好像是驻守在西夏和北苍边境的?”
钱孟瑾也加入二人的谈话之中,点点头补充道:“是的,淮阴侯可不是什么空有虚衔的闲散勋贵,人家手里是有兵的。”这也是他虽然同情容秀,却不能轻易和淮阴侯世子对上的主要原因。
“原来如此。”叶初雨瞬间理解了钱孟瑾的为难之处。原本她还想着,实在不行就出手帮一把呢。可眼下这情形,她也不好轻易出手了。
有淮阴侯世子在这里不懂好坏地胡乱叫好,眼见今天这一出戏是听不成了,钱孟瑾越看隔壁桌那张纵欲过度的惨白脸就觉得生气,呼地站了起来,不耐烦的道:“走走走,我带你们吃东西去。这戏改天再听吧。”
不料他这一起身动作过大,倒是引起了淮阴侯世子的注意,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先在钱孟瑾那张秀丽的面容上贪婪地瞄了好几眼,这才神情暧昧地搂着他的肩头,盯着他的脸笑眯眯的道:“这不是孟瑾吗,你什么时候回巴陵的?”
钱孟瑾此刻的心情真是比吞了苍蝇还恶心,却还不能当众落世子的面子,强忍着不让自己被他那只咸猪手占更多便宜,耐着性子道:“太子表哥微服来钱家作客,我是提前回来准备的。”
他不能明着跟世子作对,那把萧离这尊大佛搬出来吓吓他总行了吧?
果然,世子脸色一变:“太子殿下来巴陵了?”
钱孟瑾用看似谦逊实则骄傲的的语气不紧不慢道:“毕竟太子表哥的生母孝静元皇后是我们钱家的女儿,殿下奉旨去西夏为王太后贺寿,路过自己的外家,自然是要盘桓几日的。”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就是世子心有不满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不过既然太子到了巴陵,那他这些日子还是老实一点,别闯出什么祸来……
目光一转,世子又看到了坐在钱孟瑾对面的叶初雨,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主动问道:“不知这位是……”
钱孟瑾趁机推开他的手,一脸严肃道:“这位是未来的太子妃,成玉郡主。”
成玉郡主?就是那个一人单枪匹马毁了梅家老宅的叶初雨?世子原本还觉得这是个清丽少女,再得知她的身份后,就跟见了女罗刹似的,脸色更白了,抖着手朝叶初雨一拱:“见过郡主。”
叶初雨心中对他不喜,表面功夫却还是要做的,微微颔首:“世子也是来听戏的?我听孟瑾说这位容老板的旦角儿唱得极好,特意慕名而来。可惜今日有事要先走一步,不能听到最后了。”又状似不经意地对钱孟瑾道:“不如改天请容老板去钱家唱一场堂会,让太子殿下也听听?”
钱孟瑾知道她这是故意做给世子看的,当即应允:“我一会儿就让管家来和老板谈这件事。”又朝世子歉意一笑:“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世子慢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