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近日进入了雨季,细密缠绵的雨丝连着飘摇了数日,空气中沉着浓重的水汽,打着伞从长街上缓缓走过,只觉脚步都沉重了几分。
细雨绵绵,街上行人寥寥,往日热闹喧嚣的小摊也撤了七七八八,长街上只留下雨水打在坑里的滴答声,又俏皮地溅出几滴,浸入泥土而无声无息。
在这寂寥空旷的长街上,突然却有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踏破雨丝缠绵,张慌而来,直直奔向城中央的淮阴侯府。
淮阴侯守卫西南边境数十年,本人却不必留在军营中和兵士们同吃同住,只是每一旬往长林军大营中巡视一番,顺带着处理一下边防军务罢了。
说起来,西夏虽然在十五年前骤然与北苍关系结冰,可这么多年来却也是两厢无事。遑论最近两国间屡屡有破冰之举,光西夏王庭派出来的使臣来来回回就有好几拨,淮阴侯这个守边大将,可比梁家做得松快多了。
这一日的雨从晨起时就没停过,细细密密地笼罩了整个侯府,叫人心里也湿湿黏黏的不舒服。淮阴侯一早就看见头顶青灰色的天,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不由得几次抬手去揉乱跳不止的右眼皮。
直到那嗒嗒的马蹄声一路停在淮阴侯府的大门前,门房只见世子身边最得脸的长随一身麻服哭丧着脸,跌跌撞撞下了马就往侯府里面冲,敏锐地察觉到了大事不妙,上前阻拦的脚步也就慢了一慢。
长随也是自小就在侯府里长大的,对府里的格局最熟悉不过,一路上跑得急,也没人敢拦,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进了淮阴侯的正院。
淮阴侯刚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就看见儿子身边的长随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刚一皱眉想斥他一句没规矩,就听见下方跪着的人哭喊:“侯爷!世子爷没了!”
空气仿佛静谧了一刻,只留天地间连绵不断的雨声。
淮阴侯口里还留有明前茶的余香,那千金难寻的黑窑兔毫盏就已经骨碌碌滚到了青石地砖上,终于不堪重负地砸成好几瓣儿。
“你再说一遍?”淮阴侯几乎是咬紧牙关,一字一迸地又问了一遍。“谁没了?世子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长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世子……世子被人给毒死了!”
毒死了?这回淮阴侯算是听明白了,可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半晌都转不过弯儿来。
他唯一的儿子,发妻早逝后亲手拉扯大的儿子,被人,毒死了?
心头瞬间蹿起了一股火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淮阴侯,这一刻终于控制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长随抬起头,凄凄惶惶地看见被侯府上下视作天的侯爷,脊背似乎一瞬间塌了下去。
淮阴侯用力地咳着,只觉得心头血都要被咳出来了。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这股火硬生生压了下去。
不管出了天大的事,他也不能倒!
“什么人干的?抓到了没有?”淮阴侯的声音字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又冷又辣。
长随脸憋的通红,却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父亲说破儿子的丑事,含糊道:“世子爷昨夜是和两位公子一同进了卧房,今早小的去叫门,迟迟不见回应……大着胆子推门进去,就看到世子爷已经咽了气,房里再无他人……”
他说完立刻垂下头,等待迎接淮阴侯的滔天怒火。
谁知等了半天,上方依旧是安安静静的。他惶恐着,悄悄掀起眼皮儿去偷觑,就看到淮阴侯一张脸青得骇人,嘴唇透着紫,上下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生母去得早,淮阴侯府没有多余的女眷,世子爷是跟在他膝下长大的。自己戎马倥偬一生,到头来却娇惯了唯一的儿子,硬生生将他养成个斗鸡走狗的纨绔。这倒也罢了,谁能想到儿子年岁渐长,竟然不爱莺莺燕燕,反倒有了龙阳之好?
他本想着大不了纵他在婚前胡闹些年头,等娶了名门淑女做世子妃,再纳几房美妾,也就能断了他的荒唐念想了。反正侯爵之位世袭,只要西夏一直安分守己,儿子也能顺利袭爵,在这偏僻一隅好生当着土皇帝。
谁料竟等不到这一天了……
这样荒唐的死法,他就是百年之后,也没脸去和早逝的发妻交待啊!
到底是身居高位多年,淮阴侯只允许自己失态了片刻,就立即恢复了一张不苟言笑的铁面。
“害了世子还想跑?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传令下去,就是给我在西南的地皮上一寸一寸犁过去,也要把这两个人找出来!”
世子暴毙的消息像是长了腿儿似的,不消半日就传遍了整座侯府。丫鬟仆妇们匆匆换下了颜色鲜艳的衣裳,将侯府内惹眼亮丽的陈设都拿素绢蒙了起来。门前挂起了两盏写了奠字的白纸灯笼,顺着细雨冷风打着圈儿。
淮阴侯只进内室躺了两个时辰,再出来时已经没了戚容,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叫来那个报信的长随,细细问询着世子在巴陵逗留这段时日的一举一动。
“太子殿下带着成玉郡主现在就在巴陵?成玉郡主为了抢一个戏子,还打上门来了?”淮阴侯久在西南经营,这片地界上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他知道太子这一次奉旨往西夏给王太后贺寿,却没想到他居然和大部队分开,在巴陵盘桓了数日。
还有那个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成玉郡主,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找儿子的麻烦?
长随言之凿凿:世子死的那一夜,房里就有那个戏子!
到底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