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敏在一楼的会议室接见了毛师傅,给他递了一碗热茶,问他:
“毛师傅,这么晚了,外面天气又那么差,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毛师傅接过茶碗,一口也来不及喝,而是掀开下摆跪在了地上,说:
“小姐,我们走投无路了,求您救救我们吧。”
顾敏心里大约猜出是什么事情了,只是迫于计划不好说破,只是赶快把他扶了起来,问他:
“毛师傅,怎么能行这么大的礼?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能帮得上的尽量帮。”
毛师傅说:“本来不应该来麻烦小姐的,可是这件事只有美华才能帮我们。听闻小姐最近正在忙着新华电力厂的事情,成天到晚的待在工地,也许对于最近天津香胰市场的事情不清楚吧。”
“哦,香胰市场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我最近忙着电力公司的事情,守诚和广银怎么没有向我汇报呢?”顾敏挺直腰板,屁股往前挪了挪,以示重视。
“也许是两位厂长怕小姐累着了吧。最近半个多月来,天津的烧碱价格上涨的厉害,小姐也知道,现在整个天津卫生产香胰的厂家很多,咱们本来就利润稀薄,还有大约一半的成本都落在烧碱上。可是今年也是邪了门了,天津烧碱的价格一路上涨,到现在已经涨到原先的七八倍了。
成本提高了,可是咱们的出厂价还是那么高。这太不同寻常了,我们这些工厂主一直怀疑是有人捣鬼,可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来是谁。眼看着烧碱的价格还在一路飞涨,到现在,就算是出再多的钱,也不可能在天津买到一袋烧碱了。”
“竟然还有这事儿?”
顾敏掩着衣袖喝了一口茶,隔着宽大的袖子,毛师傅一点也看不到顾敏的表情,心里不由忐忑起来。顾敏虽说是一个非常仁义的主家,但是商场无父子,竞争对手有难了,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讲道义了,更别说是还帮助对手。若不是若不是当真走投无路,毛师傅是不会应其他工厂主们的联袂请求到顾敏这里来求救的。
顾敏沉吟了一会儿问他:
“天津的洋行那么多,一处买不到,其他地方也买不到吗?”
“买不到,咱们都跑遍了,所有洋行都没有,断货了。”
“那你们厂里就没有存货吗?”
“没有,小姐,我们这种工厂不比您的美华,资金雄厚,不需要向钱庄借款,挣多少是多少,所以可以大批量囤积原料。
像我的向阳香胰厂,最初竞争小的时候,一个月除了成本和工人工资能有五六分的利,其中要还给钱庄的高利贷就有两三分,后来竞争者多了,也能大概保持两三分的利,扣扣索索得过,只能保证盈亏平衡。到现在,我每月不仅挣不了钱,还欠着钱庄一两万大洋呢,若是厂子经营不下去了,把我卖了我也赔不起,其他人也大概都是如此。”
“最近企业艰难,不能晚点再还钱给钱庄吗?”
“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借钱的地方一共有两家,一家是乔家的大德通票号,乔家在官府实力雄厚,就连运河的槽银还有更省的军费,税收都要经过乔家之手,相当于半个官商,乔家票号的钱还真没有人敢拖欠。”
“那另一处呢?”
“另一处是外国洋行的钱。洋鬼子为了挣钱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倒是愿意我们晚点还钱,可是利率奇高,到时候利滚利,就怕等烧碱的价格稳定了,我们也永远都还不起了。”
“这倒是难办了。”顾敏有些为难得说。
“算了,不能再麻烦小姐了,我再回去想想办法吧。”毛师傅双手扶膝,从椅子上站起来,整张脸在灯光下面显得枯黄枯黄的。
顾敏猛然觉得,和半个多月前街上偶遇那次相比,他竟然老了将近十岁,心里不由涌上了一股愧疚感,顾敏勉强将它压下去,对毛师傅说:
“虽然难办,但也不是不能解决的。你刚刚也说了,美华实力雄厚,之前囤积了不少的烧碱在仓库里,既然毛师傅你们遇到了困难,就先到美华的仓库里搬一些吧。”
“真的?”毛师傅起身起到一半,蹲在半空跟被定住一样。
“真的。”
“谢谢小姐,可是--还是算了吧。”毛师傅站起来。
“为什么?”
“小姐,你也知道,我这次是代表天津所有的本土商人来的。若是我自己,从美华仓库里搬些应急也没有什么,可还有其他人……总之,还是不麻烦小姐了。”
这话说完,毛师傅就要出去,他怕再留一会儿自己私心一起,就真得不顾别人了。
“毛师傅,你等等。”顾敏叫住他,说:“你听我把话说完。”
“您请说。”毛师傅做了个揖给顾敏以示尊敬。
顾敏起身点头回应,然后说:“自鸦片战争以来,咱们大清国屡战屡败,我略微懂一些英语,直到那些洋人给咱们的评价是‘一人成龙,三人成虫‘,说的就是咱们不懂得团结。烧碱来自西洋,价格也由洋人所定,现在他们联合起来意图明显。咱们也不能真像洋人所说的一样,一盘散沙,任由别人拿捏。
刚才,毛师傅宁愿自己受损失,也要同大家同进同退的气节让我很感动。这样吧,你回去告诉其他本土经营者,自明日起,凡是天津的本土经营者,都可以到美华工厂里按照原价购买烧碱。洋人们联合起来谋害咱们,我顾敏却愿意与天津卫的华商一起,同进同退!”
翌日,天将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