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890年山东的第一场雪,雪花如鹅毛一般飘撒,强烈的北风卷着雪花,就像一个凶残的索命鬼,吹得房顶上的瓦片纷纷掉落,吹得本就不温暖的房屋冰冷刺骨。
饿的意识不清的时候,俯在炕上的靳家媳妇邱娘好像听到鬼差索命的声音,他们嘴里还哼着怪怪的调子,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邱娘有一瞬间就想要放弃,想着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直到她听到了大女儿云裳含着哭腔的叫声:“娘,你醒醒,别吓我!”
邱娘感觉有滚烫的热泪撒在脸上,她睁开眼,望着大女儿明丽隽秀的脸庞,大女儿还没出嫁,两个小子还没娶亲,还有两个小的需要照顾,她哪里有胆子去死呢?别说是鬼差,这时候阎王爷也不能叫她走!
这么想着,她突然觉得身体里又充满了力气,直起身来,看了看并排躺在床上的两个小儿女,俱都是六七岁左右的样子,在全家唯一的一条灰色黄鼠狼的皮毛大氅下安静的睡着,浅浅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只听得见风声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为了他们,她也得坚持下去,她问云裳,“家里还有小米没有?”
“‘还有一小捧,不够做一顿饭的。”云裳答到。
邱娘闭了闭眼,她对家里的存粮再清楚不过了,问女儿只是想帮助自己下定决心而已,“去生火,做一碗粥,要稠的。”
云裳不解,“娘,这样的话就只能给一个人吃了。”
“对,拿来给你表弟吃。”她伸出粗糙的手在自己的小女儿柔嫩的面孔上抚了抚,狠心说道:“我娘家就剩这么一根独苗了,不能让我老邱家绝了后呀!”
靳大柱推着独轮车走在前面,在雪地上才出了一个个灰色的脚印,顾敏顶着寒风小步跟在后面,不时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北方的冬天一贯是萧瑟的,积雪堆积在路边光秃秃只剩下枝干的树枝上,映衬着灰蒙蒙的天色,在诗情画意的诗人眼里便是一幅北国之冬泼墨山水。
在顾敏这个大俗人眼里便只剩下一个字:“冷!”
她裹紧围巾,将帽子再往下拽一点盖住耳朵,在不平坦的小道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着,一心希望这次找对了人,可以找个暖和地方歇会儿,不一会儿靳大柱便在一扇木门前停下了。
“‘孩他娘,快开门,是我,我回来啦!”靳大柱的嗓门洪亮,带着凯旋归来的精神气儿。
“云裳,你听,是不是你那死鬼爹回来了?”邱娘正用勺子给昏迷的侄子喂粥,隐约听到了有人叫门的声音,隔着满天的风雪,她疑心是自己幻听了。
云裳早就按耐不住就激动的情绪,一跃从床上蹦下来,快速的冲出门去,跑过场院,大喊一声:“爹,爹!”
然而到了门前又有些迟疑,爹爹大清早就出了门,这么晚才回来,不知道是不是事情进行的不顺利。
门一开,靳大柱就用他许久不见欢快的笑容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云裳一下子觉得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怎么只有你一个,你娘呢?云鹏云鹤呢?”
“他们两个去邻居家借粮食去了,你一大早就出去了,到晚上还没回来,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好吃的,难道还让我们全家都饿着肚子等着你不成?”一个妇女爽朗的声音隔着院子传来。
确是两个十三四岁半大的男孩子脚程快,邻居家不用说是没有粮食的两人回来的路上老远就看见了父亲,跟小牛犊子一样赛跑着到了门前,稀奇地围着父亲推着的独轮车转来转去。
不一会儿,一个妇女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一身灰色棉衣,已经很破旧了,但却收拾的非常干净,一头黑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用根木棍挽了,漏出长长的脖颈,显得整个人利落又大方。
她边走变说:“当家的,这大雪天的,你就穿着单衣在外面晃荡了一天,是不是事情不顺利?苗家拿不出粮食?”
“你这婆娘说的,你们娘几个在家饿肚子,我还能再外面大吃大喝不成?那我还是人吗?别光顾着粮食粮食了,你瞧瞧这是谁?”
那妇女这才看到丈夫旁边站着的一位姑娘,全身裹得圆圆的,一副很怕冷的样子,就连头脸都包了起来,只露出个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看就是个美人。
她平日里都在家里窝着,就是出去也不过方圆数十里,见过的人非常有限,如果之前见过,肯定不会不认识的。
更不用说这姑娘身上穿着的蓝色带暗纹的布料了,靳家祖传有染布的技艺,她平日里也接触过不少布料,但据她所知没有一家染布作坊能够做出如此精美的布匹,怕只有外来的洋布才能够做的如此精美。
那洋布从海外运来,每匹都要八九十块银元,只有富贵人家才舍得多掏几倍的价钱买洋布来做衣服穿。
她还是以前在潘大老爷家做乳娘时见过潘家夫人穿过,潘家夫人虽喜欢她,但到底上下有别,她在潘家认识的多数是下人,几时认识这样的人物?
顾敏见那妇人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下她,知道重要的时候到了,她缓缓除下了围巾,露出整张脸,微微冲那夫人一笑,抢先问到:“不知大娘可是邻村邱举人的妹妹?”
“正是,可是我家哥哥一年前已经去世了。”清末山东多灾荒,文风不盛,百姓大多穷苦不堪,做土匪流寇的多,中举的少,这方圆百里拢共也没几个举人,又是姓邱,邱娘自然肯定了是自己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