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氏嫁入广成伯府的时候,黄家大娘子、二娘子都已经嫁了,那时广成伯府一片凄风苦雨,哪里拿得出嫁妆,与其说是嫁,还不如说是被广成伯给卖了出去,在婆家的日子真是苦得难以言说,没出几年,就熬不过去,早早的去了。
三娘子出嫁的时候,正是任氏和广成伯府上下一家子斗得最厉害的时候,公中也是一文钱都拿不出,饶是那样,任氏还私下给三娘子添了二百贯的压箱底和五匹好料子,总算让三娘子嫁得没那么难看,换得了三娘子的无限感激。后来四娘子出嫁时,任氏已经拿捏住了广成伯府,四娘子的夫婿是她亲自给挑的,嫁妆在明面上没超过三娘子,但私底下还又添了不少,如今是出嫁的娘子中日子过得最好的。
黄五娘年纪虽然小,但这些年下来,她也看明白了,自己要想有奔头,父母兄弟都靠不住,只有这位三嫂才是她的靠山,此时又得了任氏的承诺,心中狂喜之余,哪里会不应,哪怕会因此惹得其他几个嫂嫂不喜,她也顾不得了。
“就她有钱,谁稀罕呢。”
等到任氏甩手出了议事堂,堂上才传出一个妒恨的声音。是世子夫人乔氏,虽则妒恨,但到底也只敢在背后说,眼瞅着小元娘渐渐大了,乔氏也愁女儿的嫁妆,任氏这话对她到底是有利的,她就是嘴上占占便宜罢了。
任氏知道自己这些妯娌们对她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她全不以为意,就让她们在嘴皮子上发泄发泄,憋坏了也是她的罪过不是,只要她们别在实质上挑衅她的权威,其他的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等回到居处,将一干婢子都挥退,任氏也目光灼灼难抑兴奋的看着荆娘,道:“家中有消息了?”
荆娘姓沙,她是任氏的陪嫁婢子,也是任氏的保护者,如今嫁给广成伯府的外院大管事邵福。
“少夫人,您看。”荆娘递上来一张布条,上面画着一些旁人看不懂的字符,这是凉氏部曲通信用的暗语。
任氏看了,倒抽一口凉气,惊道:“咱们这一支有继承人了,而且到了京中。”
凡名录凉氏女谱的凉氏女,全都归属于琼花道人这一支,所以齐纨自然就是这一支的继承人。任氏自出嫁后,就很少再接到凉氏族中的消息,完全不知越女剑已有了传人,此时乍知这一消息,顿时喜出望外。
“她让我两日后去郑府见她,荆娘,你去打听打听,郑府最近是不是有人住进去了。”
荆娘道:“少夫人,不用打听,前些时候郑府确实住了人,这事京中都传遍了,说是那家人是董家的什么亲戚,可奇怪的是,淮阴郡王的嫡长子上京,也借居在那里。”
“竟有此事?”任氏也觉得奇怪起来,思忖片刻没有头绪,索性不想了,道,“你去安排一下,就说两日后我要去伽蓝寺进香,准备一间精舍给我落脚,到时候找个人扮成我的样子待在精舍里,你和我乔装从后门出去前往郑府。”
“是。”荆娘应了一声,自去安排不提。
任氏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仍觉得心头激荡,全身冒汗。她们这些隐姓埋名外嫁的凉氏女,就是凉氏散布出去的一颗颗暗钉,也许有一天凉氏会需要她们出力,也许这一辈子凉氏也用不上她们。可是,她们出身凉氏,对凉氏的眷恋与思念是永远也不会抹消的,她们不怕在外面要吃多少苦头,只怕天长日久,凉氏会渐渐把她们遗忘,只怕此生此世,再也没有返回家乡看到父母亲人的一天。
十年,整整十年,凉氏终于有人来了,她没有被遗忘,她又能看到自己的亲人了,这是何等的幸福啊。
任氏缓缓坐了下来,双手捂住脸,这十年所经历的辛酸苦楚挣扎,以及对亲人、对家乡的思念,俱都化做晶莹的泪水,自指缝中慢慢的渗了出来。
齐纨忙着要拉淮阴郡王去填坑,自然就顾不上筹备雅集的事情,索性就又抓了齐湄娘的壮丁,齐湄娘这回没给她白眼看,很是爽快的接下了。两人各忙各的,倒是少了斗气的时候,让身边人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到了与任氏约定好的日子,齐纨换了女装,坐等任氏登门,不想任氏还没来,淮阴郡王府却先来了人,是个外院管事。齐纨本不想见他,但一转念,如果把人拒之门外,难免又是话柄,再者,她也想知道淮阴郡王想干什么,于是还是换回男装,在外院的一间偏厅里见了来人。
那管事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留着一络胡子,一脸精明能干之相,见了齐纨,很是不客气的打量几眼,而后才随意的抬手施礼,道:“老奴胡寅,见过小郎君。”
齐纨冷哼一声,径自取了茶盏,慢慢嘬饮,懒得理会这无礼的东西。
“在下许献,是大郎君身边的管事,胡管事有什么事情,直言便是。”
许献脚下一动,站了出来,胡寅以“小郎君”相称,摆明了是轻视“李炎”,否则以“李炎”身为淮阴郡王府的嫡长子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能以“小”冠之,就算碍于辈分,也该称为“小大郎”,所以许献就故意针锋相对,对“大”称之。
胡寅哪里看得起许献,只当是英国公府给“李炎”安排的人,一个国公府的家奴,居然敢在他这个郡王府的管事面前出言,真是没大没小,当下倨傲道:“我在与你家主子说话,你,退下。”然后又轻声嘀咕,“沐蛮子手底下的人,就是不懂规矩,也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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