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当酷暑的火热被接连几场秋雨浇灭得七七八八的时候,齐纨终于到了江南,时已八月初,桂正香,菊未绽,风中已带凉意,却仍透着江南独有的温柔,不像津州的秋风,肃杀得令人想抱肩。【网】
“建康啊……不远,从归月县往西北三十里,就是建康城……”
当齐纨向莫邪问起建康的时候,她没有想到,建康离凉氏的隐居之地这么近。归月县,就是凉氏如今之所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江南小镇,绿波荡漾的城中河,纵横交错的青石巷,错落有致的白墙黛瓦,恰似一卷雅致清丽的水墨风景画静静的摊开,这里的人们一口的江南土话,柔软动听,就连吵架,都像情人侬语。
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市井,叫卖声,砍价声,孩童的哭闹声,大人的责骂声,酒楼茶肆间的高谈阔论,软红十丈里的莺声燕语……这些声音汇聚到一起,便成了再寻常不过俗世人生。
穿行于市井间时,金兰听着车外传来的声音,身体直打哆嗦,忍不住道:“娘子,我觉得要是比吵架的话,我能横扫归月县无敌手。”
一句话,逗笑了所有人。
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在一座门楣并不太起眼的大宅前停了下来。门房是个老者,弯腰驼背,摆着张条凳,正坐在门口扪着小酒,条凳旁边,还趴着只大狗,黑毛白足,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这情状倒把门前两只镇宅的石狮子都熏染得没精打彩。
“九老,开中门。”
许献从马上一跃而下,站在门前大声一喝。
老门房掏了掏耳朵,慢吞吞的抬起眼皮,道:“许献小子,当了管事就威风起来了,开中门,好大的口气,谁配?”
就算没落了,凉氏也还是凉氏,这世上有几个人够资格让凉氏开中门相迎。
许献好笑又好气,马鞭一甩,几步走上台阶,来到老门房的跟前,道:“九老,是九太族公归族了,快开中门……”
他这里话还没说完,老门房就猛的从条凳上站起,哪里还有半点弓腰驼背的老态,挺直的腰板就像一柄插天的枪,目光炯炯的望向停在门口的两辆马车上。
那只懒洋洋的狗,也一跃而起,抖一抖毛,与他站在一起,威猛极了。
“凉玉女……你……回来了?”
这世上有几人能直呼琼花道人的本名,偏偏,这个老门房就这么喊出来了。
许献眉头一皱,正要喝骂,却听车厢内,琼花道人叹息声隐约传出。
“沙九枪,你还没死啊。”
老门房的本名,叫沙九枪,马上耍得一手好枪,曾也是凉氏麾下的一员猛将,后来,伤了手,不能再耍枪了,他就把名字中的那个枪字去掉,自称沙九。因他对凉氏有功,凉氏中人,不管是本家旁支还是那些部曲世仆,都尊他一声九老,给了他族老的待遇。
但沙九骨子里有傲气,不想做个无用之人,就给凉氏当了门房,这一当,就是四十余年,那时候,许献还没出生呢,自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老门房竟然与九太族公这样的熟悉,这样的亲密。
“我当然没死……一日不见到你,我怎么会死。凉玉女,我问你……你当年……当年为什么不回来?你若回来……若回来……凉氏何至于此。当日不归,今日又何必归来,凉氏……已经不需要你……”
沙九非常激动,老迈的面容因此而显出不同于往日的光彩,他当门房,不止是为了不做无用之人,更重要的是为心中这一道执念,他要堵在门口,他要亲口质问凉玉女一句为什么。他就这样直挺挺的站在大门口,脚下如生了根,一动不动,摆明就是不让琼花道人进门。
“如果我就要死了,你也不让我进门?”
车中静默了足足一刻钟,琼花道人的声音才再度传出。另一辆车中,齐纨听得清楚,双手不由得握紧,她不喜欢从琼花道人口中听到这个“死”字,这会让她忍不住想起当日所见的分离之兆。
沙九的反应更大,整个身体都瞬间绷紧了,仿佛感受到他的紧张,那只黑狗狂吠起来。
“闭嘴。”
沙九一巴掌拍在狗头上,黑狗顿时就老实了。
“若你觉得我不该死在凉氏,那我现在就走。”琼花道人的声音再度传来。人总是要叶落归根,她在外几十年,纵使没有齐纨的出现,她终有一日还是会回来。
沙九绷着脸,久久不语,但他身后的大门,却突兀的被人从里面打开。
“凉氏……齐孟通、齐仲通、齐叔通恭迎九太族公。”
走在最前面的三人,年纪约在四五十余,显然是兄弟仨个,对着车厢齐齐施礼,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七八个年纪在十五、六至三十一、二之间的年轻人,亦随之施礼,自然都是齐家三兄弟的子嗣。
昔日凉氏,如今隐姓埋名,只是归月县上,一家齐姓大户而已。
沙九重重一顿脚,绷着脸避到了一旁,让开了门。尽管未有半句,但这样的姿态显然是不会阻拦琼花道人进门了。
齐孟通三兄弟对沙九有些逾举的动作并未计较,沙九在凉氏族中地位特殊,连他们的父辈都对沙九恭恭敬敬,何况是他们,要不是沙九执意要当门房,早就被凉氏族人当成族老给供养起来。何况他们此时的注意力也不在沙九身上。
九太族公啊,在整个凉氏族中也是传奇一般的存在,尽管九太族公不像太祖武皇后那样的名震天下,但是每个凉氏族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