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配你,上面又刻着莲子。 ”诸葛亮说。
莲子,谐音“怜子”。
诸葛亮要推开小篱时,感到一些阻力,低头一看,原来是果儿用身子顶住了篱笆。她亮晶晶的黑眼睛,正倔强和陌生地盯着他。
“爹哄她看门,”舜英笑着说,“不叫生人进来。”
诸葛亮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弯腰将果儿抱入怀里,她感觉不适,就手脚扑腾,做出个宁死不屈的架势,这更惹得他笑个不停。“我是熟人,”他面孔贴着她面孔,轻声说:“我是你爹……”
这一年多,诸葛亮很忙,虽然忙着,仍觉得少了些什么。见到妻子、女儿时,喜悦将他整个身体都充满了,令他少有的丰盈、舒展,令他在瞬间得到了久盼的完整。诸葛亮将果高高举起,扔一扔,又接住,果瞪着眼睛,像是有点怕,却一声不吭,对这个从天而降的、被母亲认可的父亲,她有着稚气的怀疑。诸葛亮转面蒋琬与那红衣女子,他二人都目瞪口呆。
“怎么了?”他笑问。
“没有、没有!”蒋琬连声说。没想到诸葛亮竟如此眷恋妻小。
“哦,舜英,这是……”诸葛亮将红衣女子让到身前,没等他说出来,女子就截住了他话,挑起眉问:“你就是诸葛亮的妻子?”
“正是。”
“他女儿?”她指指果儿。
“诸葛果。”舜英笑道。
“我是……”
“孙香是么?”舜英微微笑道。
红衣女子怔住了。
没想到舜英知道她,不但知道,似乎还很了解她。
孙香是孙权之妹,今年十九岁,刚嫁给刘备不久。很明显这是一桩政治婚姻,孙权一面想结好刘备,一面也正好安排个妹妹来窥视他;而刘备既要与孙权保持联盟关系,又担心孙香会生腋下之变。一个四十九岁的男子和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同床异梦地生活了半个月,之后,孙香从公安搬到临烝附近,在小山坡上建了个孙夫人城。说是城,其实更像一处别馆,她成日领着与她一样爱舞刀弄棒的女兵们惹是生非,若不是有诸葛亮就近看护,不知要捅出多大事。
“这就是玄德公之子阿斗?”舜英笑了笑,向孙香怀里的孩子伸出手,那个胖乎乎的小人一把揪住她手指,“咿咿呀呀”好像很高兴。
孙香素来爱找茬,现在她一根茬儿也找不到,只好傻傻地站在一旁,心里想:女人吗?哦……难怪二哥说我不是个“女人”。
诸葛亮率先走入屋,舜英将蒋琬、孙香、阿斗请进来。她斟了茶,一一递给客人,又一手牵果儿,一手牵阿斗,嘱咐他俩在屋子一角玩。诸葛亮微笑望住舜英,眼里流露出少见的温存。
“军师很有福气。”蒋琬小声说。
诸葛亮点点头,笑而不答。直到舜英也在几边坐下,他才说:“舜英,收拾一下,今日就陪我回临烝吧。”
“至少该等到爹回来。”舜英笑道。
“留封信就好了。”诸葛亮说。
舜英抿唇一笑:“哪里这样急?”
诸葛亮看了看蒋琬,蒋琬便说:“这……军师在治所还有些公事。”
舜英问:“你是……?”
“零陵蒋琬。”
“蒋琬?听说过。”舜英笑着说,“你有个族弟,泉陵的刘敏,对么?他日前曾到家父别院小住,闲谈时说起你来着,说你温良机敏。”
舜英与诸葛亮、蒋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着说着,就说到荆州上了。尽管一年多都呆在家里,舜英的消息却很灵通,有些事,连诸葛亮都说不周全,舜英倒如数家珍。只要再掌握地处枢纽的南郡,荆州便差不多全落入刘备之手了;到那时,就能按照隆中对所说,将旌旗直指益州,以成三足鼎立之势!然而尽管刘备正处在蒸蒸日上之时,军卒、将领、文臣、谋士仍很有限。除诸葛亮外,几乎没有能独当一面的策划者。
“所以才不遗余力地争取刘子初,”诸葛亮摸摸鼻子,“碰了一鼻子灰。”
孙香笑得一口茶水喷出来。
“真好!”她拍手说,“我得去见识一下那个给你白眼的刘老头!”
“见识不到了。”蒋琬及时泼了她盆冷水,“刘巴逃去了交州。”
孙香瞪了蒋琬一眼,站起身,“蹭蹭蹭”跑到角落,左手拿一只小木狗,右手拿一个小木人,念念有词地陪果儿、阿斗玩起了傀儡戏。舜英见状,不禁笑了声:“孙夫人像个孩子。”
“孩子?”蒋琬险些哽住,“她很会打架哇。”
诸葛亮望望孙香,笑叹道:“孩子是孩子,一个很能打的孩子。”
除了出于对主公夫人的尊重外,诸葛亮之所以宽容孙香,是因为对这个女子,他怀着奇怪的同情。十九岁,正是舜英嫁入诸葛家的年纪。同样花一般的年岁,孙香却格外疯疯癫癫,哪是不知女孩儿的娇羞呢?只是,面对一个足够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娇羞就成了怨恨。有时诸葛亮甚至想劝劝孙香,别总对刘备心怀敌意,那只会败坏了她有可能获得的幸福,但这些话绝不是诸葛亮该说的,是以每一次,他都一边嗤笑自己的好心,一边将话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