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星消,整个夜空雾蒙蒙的一片。
重华宫灯火通明,大批内侍、宦官往来奔跑,指引着百官下马落轿,前往太极殿。
更有无数殿卫骑兵高举火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大街小巷,将包括南北两宫的大半个京城都严密控制起来。但凡有官阶品秩在身的大小官员必须前往重华宫参加早朝,其余人等一律不得离开家门半步,违者严惩不贷。
看此情形,即便对朝廷政事最为漠不关心的贩夫走卒也能感觉到将有大事发生,更别提那些一直参与其中的文武百官了。一时间,京城传言四起,人心惶惶。
妙丹生彻夜未眠,直到四更初刻仍在太尉王正青府上议事,准备率玉笏门人联合李党,于早朝集体发难,逼皇帝禅位。当殿卫士兵拍开他的大门时,他也是刚刚回到家中不久。
突然得知早朝整整提前了一个时辰,地点也改成了重华宫,他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来不及多想,便被几个如狼似虎的殿卫士兵半推半请,塞进了轿里。
“出事了?好事还是坏事?皇后娘娘回京了吗?还是嘉王赵扩动手了?为何连王太尉事先也没得到一点消息?一会儿早朝开始,还按不按约定起事?”
一路上,妙丹生不停地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忐忑不安。
好容易熬到重华宫将近,他掀帘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行色匆匆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身边都有几个殿卫士兵相随。
他明白,所有人如今都同他一样,早已被监视了起来,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被监视的有李后党羽,也有赵扩一党,不分彼此。
“也许我杞人忧天了,还是等等再说吧,反正就算发难,也轮不到我这个芝麻小官首先开口。”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绿色官衣,苦笑一声钻出轿子,汇入到了急步入宫的人群之中。
依官阶品秩,得以进入太极殿的至少要在五品以上,而他只是一个区区正八品的太史局五官正,只能停步太极殿的玉石阶下遥听政事。
这正是他为何苦笑的原因,也是他每每借酒浇愁,忿忿不平的原因之一。
看着一个个地位远不如自己的玉笏门人打身边越过,拾阶而上,他这个玉笏门长老便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官场就是这样,管你什么长老、门主,只要你官小,就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喝风。
妙丹生长叹口气,躬下了一直挺直的胸膛,袖中那块从不离身的玉笏令突然感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难受,连偶尔经过的同僚冲他打招呼,也都视而不见。
负责接引的内侍将官员们送到太极殿外便自行离去了,随着汇聚在殿内殿外的官员越来越多,不少相熟的官员便三三两两凑到一起小声议论起来,话题无非是在猜测早朝内容。
妙丹生无意寻人攀谈,兀自袖手呆立,在百官之中更显得他形单影只。就当他无所适从之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林长老,随我入殿吧。”
妙丹生的本名叫林清泉,但从来只有关系密切的人才知道,他微微抬起头,看到了同为玉笏门人的赵汝愚。
刹那间,他的眼睛湿润了,声音也有些沙哑:“赵……赵大人,下官不敢。”
“今日所议之事关乎你我,太皇太后特旨准你上殿参政。林大人,你飞黄腾达的日子指日可待了。”赵汝愚把住妙丹生的手臂,语气极为亲热。
感受到周围投来惊诧、羡慕的目光,妙丹生心头的阴郁一扫而空,他重新挺起胸抬起头,跟着赵汝愚迈步进入太极殿,站在了身着朱色、紫色和绯色朝服的重臣之间。
他环视左右,发现自己这一身绿色的官衣原来并不扎眼。
“林大人,一会儿太皇太后临朝,希望你能畅所欲言。”赵汝愚颔首微笑,径直去了百官前列。
目送赵汝愚走远,妙丹生回想着赵汝愚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又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自从我得了玉笏令,赵汝愚便与我形同陌路,今日之举难道有什么深意?曾听王太尉提及今夜刺杀嘉王,莫非嘉王真的出事了?赵汝愚骤失依靠,难道想改投皇后娘娘,所以才故意示好么?若真如此,天助我该出人头地啊!”
念及于此,他强捺激动,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静静等待朝议开始。
不多时,随着内侍春福尖利的嗓音大喊:“恭迎太皇太后临朝!”韩侂胄和关礼一左一右搀扶着太皇太后吴氏缓缓走进了大殿。
群臣忙跪倒参拜,山呼道:“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大臣免礼平身吧。”太皇太后端坐珠帘之后,笑呵呵地说道,“早朝时辰未到,老身却将诸位请来,搅了诸位的清梦,可莫要记恨老身啊。”
群臣又忙躬身行礼,连称不敢。
太皇太后摆摆手道:“闲话就不多说了,圣上痼疾在身无力亲政,前些日子写下手谕,欲觅新君,诸位可曾知晓?”
群臣相互看看,均默不作声,无人点头也无人摇头。
太皇太后脸色一沉,道:“赵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回太皇太后,确有此事。”赵汝愚出班道,“圣上亲笔写有手谕交于留相,臣和韩大人也均已见过。只因太上皇新丧,还未正式知会众位大人。”
“未正式知会,也该有所耳闻吧?”太皇太后轻咳道,“既是如此,老身当为我大宋择一新君,诸位意下如何?”
群臣齐声高呼:“愿听太皇太后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