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安,顺安!王煜全身的血液在听到这个封号时尽数倒流,他的呼吸刹时紊乱。他怎能忘记?怎能忘记?!
这十多年来,他时常梦见那张消瘦苍白的小脸。她向他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双目含泪,哀哀地叫他:“表哥,煜表哥,救我,救救我!”
他曾信誓旦旦,必定要救她离开那座吃人的宫殿。可是,他失言了。他再听到她的消息,竟是她的死讯——天幸国的顺安公主、金帐汗国的汗王侧妃,失足落入流沙河,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好一个尸骨无存!
王煜痛苦地闭了闭眼,那挥之不去的梦魇想必又会入他梦里。但,面前这个陌生的神秘妇人,她为何会提起表妹?
身形一闪,王煜便到了宫静面前。清亮如水的月光落在这妇人脸上,她似乎早有预料,丝毫不慌乱,只用一双满含讥诮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王煜瞪大双眼,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骇至极的他居然稳不住身体,蹬蹬向后倒退了数步。半响,他颤抖着声音问:“小姑姑,你是……小姑姑?”
宫静蓦然大笑起来,这笑声有如夜枭在凄厉哀嚎。她摇头道:“妾身,有何德何能生为王家女,又有何德何能生为王大将军的小姑姑?!”
她慢慢道:“你,认,错,人,了!”
王煜一言不发,凝神细瞧。当年他的小姑姑陪伴东唐公主前往天幸国参加萧氏西妃湖女学入学考试,后来不知怎么居然入了天幸皇帝的后、宫,成了一名妃子。然而入宫不过两年,她便因生育顺安公主而难产离世。
那时他还年幼,只记得小姑姑生得极美,但五官长相到底如何并不是十分清楚,只依稀有些印象。眼前这妇人,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她的长相竟然酷似他的祖母,他才会以为她是小姑姑。
宫静任由王煜打量,脸上依然挂着冰冷讥讽的笑容。半响,她才慢慢道:“王大将军,你看够了没有?”
王煜恢复了正常,神色复杂地问:“你提起我表妹,有何用意?”
宫静淡淡道:“我告诉你顺安公主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帮我一个忙。”
王煜不假思索地道:“你说。”
“请临淄王善待萧瑛瑛,她若是处于下风,两姐妹也斗不起来,岂非白费了临淄王的心思?”宫静漠然道,“你心里很清楚,临淄王对待这两姐妹的真正态度。我来,只求一个公平。”
沉默片刻,王煜道:“我家殿下渴求药材及茶种,若萧瑛瑛找来几样世间难得一见的,我定会帮她向殿下说情。”
“很好。”宫静顿了顿,偏过头去不看王煜,凝视着远处黑黝黝的河面,低声道,“顺安公主是被人勒死的。她曾经遭受过极其惨烈的凌虐侮辱,她的手筋、脚筋俱被挑断,牙齿敲落、舌头被拔去,骨头断了十四根。想必,那段时日,她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她声音已哑,说罢,绕过王煜慢慢地走。王煜转身看她。他修为极高,于黑夜中瞧得一清二楚,这妇人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似乎每一步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他微微张嘴,但到底没有唤住她。
她究竟是谁?为何如此伤心?!
宫静独自走在漆黑无边的夜里,浑然不惧。她有什么好怕的?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也曾经苟延残喘度日。而如今她活着,只有一个目的!
这一走,竟走到了东方微露鱼肚白之时。她远远眺望那抹跃出遥远水面的朝阳清晖,唇边慢慢绽开温柔笑意。仿佛,她还在天一真宗的药庐后山,仿佛那孩子依然安静地伏在她膝头,听她饱含难言的痛楚与愧疚轻轻地唱一曲《芦苇歌》。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牵挂娃儿最是娘。
在东唐国,这首《芦苇歌》的后面还有一句:“儿啊儿,儿啊儿,儿伤痛在娘心上,恨不替儿挨刀枪!”
王煜悄悄跟着这妇人,一直护送她入了城。见她摇摇摆摆穿过城门,他招招手,便有一名走路轻悄无声的蛇鹰骑军士来到他身后。“跟着她,看她去哪里。”王煜低声吩咐,那名军士行了一礼,迅速跟过去。
怔怔地又立了半响,王煜才打算回小愉园。甫一转身,他便看见李懿倚住道边一棵大树,好奇地看着他。
王煜慌忙行礼:“见过殿下。”
李懿向云杭府的城门方向瞧了一眼,再看向神色间竟爬上几许憔悴的王煜,笑吟吟道:“姐夫,你真是好兴致啊!这么早就来看日出?”
王煜神色微变,淡淡道:“殿下见笑了,末将随意走走。”
“哦。”李懿随口应了一声,又道,“姐夫若有什么需要,只管与弟弟讲。小弟不才,靠着宗门,在这天幸国还是有几分能量的。”
李懿本是客气话,他知这位王大将军只忠于他家父皇,与所有的皇子都不亲近。但没想到的是,王煜犹豫了片刻,居然当真对他开了口。
王煜对李懿抱拳一礼,恭敬道:“若殿下肯帮忙,末将真是感激不尽。适才有一位故人来寻,想给萧十六姑娘说说情。若是于殿下无碍,还请殿下对十六姑娘稍许辞色。”
哟!这萧瑛瑛还真挺有能耐的,居然能够请动八杆子也打不着的王煜来求情。不过,李懿这几天晾萧瑛瑛也晾够了,本就打算要扶那小丫头一把,让那对同样狠毒的姐妹窝里斗,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