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不用长途跋涉来长安了,她现在已经在长安的最里头的最里头了。至于这身子……还不如是个老大爷,至少老大爷跟老太监相比,尿起来还不分叉。
直到她听见了一声连着一声痛苦的闷哼,这深夜里宫墙内总是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北千秋拿起老太监常穿的竹青外褂子,起身打开了一条门缝。
一个跟曲若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只穿着中衣,费劲的从旁边小厨房里提了一桶水,吃力的往外拎。白色的中衣薄的跟纸一样,他后背上全是血痕,那少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一桶水拎到了院子中央,他手里拿了一条软巾,扔进水桶里浸满了水,北千秋头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脱掉了中衣。
后背上是数不清的鞭痕,他把软巾拧干,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自己的后背,疼的强忍着没有喊出口。北千秋想来应该是个被主子责罚的太监,和她身体这个老太监住在一处,她推开门,站在了门口。
兴许是那木门合上后嘎吱的一声响,让那少年听到了,他猛然回过头来。
月光下赤着上身,面上一双桃花眼,鼻梁挺直,额前头发被疼出的冷汗沾湿。北千秋一打眼才看见了他头上的缕金雕花小冠——这不是个太监,是个皇子?!
那张脸又让她心中感觉有几分熟悉……
他回头瞬间的烦躁痛苦的表情似乎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消失了,他想做出几分可怜茫然的样子,然而想着她刚刚一直都看着,也没什么必要,恢复了面无表情,喊道:“蒋奴。”
她往前走了一步,不着痕迹的弓了弓后背,抬手问礼道:“殿下。”
对面那人短促的应答了一声,看来她没猜错,便抬起头小心的打量他,毕竟是她前不久还见过惠安,走近来看她才发现这张脸和惠安好歹有七分像。毕竟过了七八年,北千秋记忆力也不是太好,却也仍想起来这是惠安的弟弟……当年那个将刀划在她脖颈上的小男孩儿,惠安叫他七弟或是伯琅,应当是七殿下。
北千秋后悔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跟这个蒋奴熟悉的人,她不应该这么早露脸的,但少年没开口,她也不好什么都不说,只得拱手问道:“可要老奴搭把手。”
伯琅恩了一声,抬手把软巾递给了她,可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离开。北千秋接过冰凉的毛巾,要他转过身去,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伤口。这一会儿避开伯琅如同针刺般的目光,她一边观察着宫院,一边查看着他伤口,脑子拼命转起来。
宫院不小,北千秋曾有过做宫内宫女的经历,不过那时候活得不长,但对于规矩和这地方,倒也知道不少,自然也看得出这不是荒废的地方。只是偌大的宫院没有一处亮着灯,似乎根本没人。伯琅身上的伤口不止有这一次新的,以前还有几次没好全的旧疤痕在,有几处都几乎溃烂,他却浑不在意,连伤药都没有,就用些凉水擦拭。
惠安公主一旦嫁了人离宫,他的日子就这般凄惨了?只是北千秋也不能开口问,虽然暴露了也没什么的,可北千秋却认为这是个了解长安的好机会,再以后真未必能进来这宫廷了。
“你今儿倒是耐性好,精神也好。”伯琅幽幽说道,他一开口,北千秋手上动作就一顿,他继续说道:“昨儿我问你有没有剩下的吃食了,都听着你在屋里吧嗒吧嗒抽烟,也不肯回答一句。”
“老奴昨日睡了,殿下听错了吧。”北千秋手上动作不停说道。看来这皇子过得相当没地位,北千秋这么回答,他果然没有太怀疑。
后背上的血污擦净了,他的裤子也湿淋淋的了,伯琅随手把水倒掉在树下,拿起软巾头也不回的走进屋里,他主屋房子倒是挺大,伯琅将软巾搭在脖子上,才走进屋檐下月光照不进的阴影里,就转头过来看向了她。
北千秋回望过去,偏生他瞳孔里的反光在黑暗中很亮,长长的睫毛如扇子般在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半个时辰之前,我才去叫过你,你不给我开门也不应答,我一怒之下把你门给踹开了。”伯琅幽声道:“到床上一摸,你这老东西都断了气,已经凉的差不多了。我就只能自己提水,没想到我提了水出来,你倒是又活了。”
北千秋不回答。
“想我也不至于连人死活都分辨不出来,你说这会儿你起来了跟没事儿似的,倒是有些怪了。”伯琅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去。
几年前他拿刀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今讳莫如深的表情令她颇有兴趣,跟这么一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忽然觉得有那么点刺激。
不过当她用了蒋奴的身子,第二天发现这位七皇子宫中已经没有别的宫人了,而且她还发现,这老太监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被人勒死的紫色痕迹,她才是真的感觉毛骨悚然。
是被谁勒死的已经毋庸置疑,然而伯琅还是能跟他刚刚勒死的人如同什么事没有一样对话,才让人心惊。
只是这份心惊逐渐变成了一种混杂的情绪,如同十几年后的北千秋,用着陆熙然的身子站在这熟悉无比的上书房内。顺帝赐了座,她安静的坐在软凳上,静默的看着顺帝低头伏案继续批改着折子,外头的光顺着菱格的窗户投了进来,落在了他桌案下露出的靴子上,反光映亮了他一片脸颊,断了臂的南九站在他身后,仿佛丝毫不关注她,而是神游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