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念低头看着他干净的指尖,乖巧的喝下一口又一口。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温柔的照顾过她了,他的平静与温柔,似乎让九念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动物。
终于喝完了一碗,姒华言将汤碗放在桌子上。
见姒华言的面色有些冷然,九念忽然有些心疼,弯了弯眼睛:“还要喝...”
她是贪恋这温暖的甜蜜的,忽然很想任性一次,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资格对他任性。
姒华言把碗又拿起来,衣袖浮动,又舀了一碗晶莹剔透的桃胶羹,将勺子递到她唇边去。
“在那个小小的宝应寺,粗茶淡饭,吃不到好东西?”姒华言问道。
九念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在宝应寺...”
姒华言冷笑了一声:“来俊臣居然以为自己能够藏得住你。”
九念错愕,难怪,他见到她的头发一点都不惊讶,难怪那一夜他醉酒的时候,他便说什么“我本以为你死了”...
原来她在宝应寺的这三年,他一直都知道?
九念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来俊臣明明买通了那个住持。”
姒华言喂给她桃胶羹,她却不喝了。
他把勺子放进碗里,沉了沉:“这不重要,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的那个师父,不该再带回洛阳城。”
“我师父...为什么不能带他?他不跟着我和师兄,他无处可去啊!”九念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姒华言会这么说。
姒华言见她站起来,怕她要走,便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阿九,坐下。”
九念听话的坐了下来,这一次她的心里像是生了火一样,不安起来。
“阿言,我在寺里与师父相处了三年,师父待我很好,我很尊敬他。”
姒华言打断她:“可你知道他在出家之前,是谁吗?”
九念摇了摇头,这个她怎么会知道。
姒华言叹了口气,将汤羹又拿起来,喂给她,九念机械的张开嘴,已经无法察觉这汤的味道了。
姒华言娓娓道:“十二年前,武后临朝称制,独断朝纲,激起了唐室大臣的愤怒,李敬业起兵反叛,一呼百应,掀起了一场动荡。”
九念点点头,李敬业反叛后来又被镇压的事,天下皆知。
姒华言将碗放下,炉火里热气袅袅。
他继续说道:“当时有一篇震惊天下的檄文,出自一文人之手,叫《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此檄文慷慨陈词,长篇大论,历数当今圣上伪临篡位,罪不容诛,你今日所听闻的风火教教义,皆摘取自该檄文。而你的师父,正是这檄文的著者。”
檄文...反武...风火教...
九念猛然间抽上一口气!
不可能!师父怎么会是...
心底一直压制着的疑惑忽然间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他们逃出寺内的那一天...
大火吞噬着寺庙,火光冲天...
她和几个师兄去劝师父逃走,可师父的表情十分诡异,手边放着一封展开的信。
后来在山下的土地庙里,借着熹微的晨光,九念拿出那封信,无论如何都读不懂。
“阿言,你有笔墨吗?”她猛然回过神来,脸色一片苍白。
“有。”姒华言起身将笔墨拿来,探寻的望着她。
那封书信虽然九念还留着,却没带在身上,她凭着记忆草草的在纸上写了几行,最后一笔勾画完,皱起眉头看着这首诗:
战马各争鸣
家邦百万兵
雄主惊回首
天下长安宁
姒华言见她兀然沉思,便将她手里的纸拿过来,放在自己眼前。
他眯起眼睛,鼻息间发出一声轻轻的担忧,仿佛早就看过一般,朝她摊了摊手:“阿九,笔给我。”
她将笔递给他,就见他在纸上勾勾画画,将“马”和“各”圈在一起,将“家”上面的“宀”和“兵”圈在了一起,又将第三句中的“主”削去了头,剩个“王”字。
姒华言画完,将那张纸又推给她,面色有些凝重,却仿佛早已了然于胸的样子。
九念不禁哑然。
这第一个字是“骆”。
第二个字是“宀”加“兵”,并不成字。可兵的意思是须眉,“宀”加须眉便是个“賔1”字。
那么第三个字,便是“王”。
骆宾王...
九念的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在梦里一脚踩空,坠入了深崖。
1賔:唐代字,同“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