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桌子上的人瞬间动作定格,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安静。傅宁不停筷子,继续嚼着嘴里的饭,咽下去继续说:“喝农药死的,喝得太多了,拉到镇上已经迟了,没救回来。”

“什么时候的事?!”还是赵兰花率先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傅宁。这死人的事情,又是自杀,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是天大的事情啊!

傅宁也吃不下去了,便放下碗筷,看着赵兰花:“就你们走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时候,莺儿跑来叫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喝了药有一阵子了。”

“那是阿宁你把她弄去医院的?”赵兰花眼睛还是微睁大着,明显是不能从这件事情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是张明朗,他骑三轮车拖去的。我骑了他家自行车,带着莺儿去的。”傅宁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没什么情绪,好似生死是惯常见的。

“哦……”赵兰花缓慢点头,然后便是痛心疾首道:“真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这女人怎么能寻死呢?!”

是啊,谁能想到她会寻死呢。谁又能想到,真的就没了一条命呢。本来也就是乡里乡间吵架打架,家庭闹闹矛盾的事情,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事。傅宁也没想到,她淡定沉稳的外表下,思考的也是,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阻止柳成林拉架,是不是能留住了这个女人的一条命?

“怪我,当时没去拉一下架。我要是上去拉一下,不致让她被打成那样,也不致送了一条人命。”柳成林这会儿也回了神,一边吃饭一边出声。

柳成林刚说完,傅宁就站起身子,“我吃饱了,你们慢吃。”

柳成林看了她一眼,傅宁头也没回就出了灶房。柳成辉倒也是也注意到了傅宁情绪不对,但也没说什么。赵兰花和柳大士没注意这些,赵兰花只还说:“这怎么能怪你呢?旁边那么多人,也不是没人拉架,不是照样被喝退了。”

傅宁一瘸一瘸地出了灶房也没往房间去,而是直接出了院子,在院子泥墙一角找了个石头墩坐下。这件事情来龙去脉很清楚,黄为龙媳妇到底为什么寻死,原因也很清楚,主要在于黄家人的态度上。但傅宁却还是在脑子里想了很多遍,毕竟,再怎么说那都是条人命。

“吃过饭了?”黑暗中突地冒出的声音吓得正在沉思的傅宁一跳,忙转了脸,见说话的人是张明朗,便又把脸转了回去,应一声:“嗯。”

“脚还疼么?”张明朗问。

傅宁双手覆到膝盖上,然后又去撑了一下屁股底下的石墩站起来,“好多了。”说完正要转身回院子,隐约见得菜园子前面的小路上骑过三轮车,一直往黄家去。三轮车后面还跟了一辆自行车,后座载个小孩。

“黄大爷和黄大娘回来了。”张明朗又说了句,并不动身子。

傅宁也是停住了要回自家院子的动作,“怎么这么晚才到家?”

“估计是不想叫人瞧见吧。”张明朗说着就叹了口气,“早上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就……”

两人说着话,便又看到黄为龙从自家院子里出来,开腔就说:“怎么才回来?这天都多黑多晚……”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黄为龙的话,黄大爷扇完巴掌,又是把黄为龙揪住一顿猛揍。这期间,黑糙的脸上全是眼泪,被莹白的月光照到,偶尔闪一下白光,却是一句话都骂不出,他心里恨啊!

“你的脚不方便,赶紧回家歇着吧,我去黄大爷家帮帮忙。”张明朗说了这么一句,也没再说别的,抬脚往黄家门口去。

到了黄家门口,张明朗拉开黄大爷和黄为龙,又帮着黄大爷卸了灶房的木门,出来把尸体抬上去,再抬进堂屋放好。

本来黄为龙被打得还有些脾气,但在知道自己媳妇死了之后便一下子傻了。往院门边一坐,低着头,一会哭一会笑,任张明朗怎么拉都不起来。

黄大娘看自己儿子这样,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抱着黄莺又不敢嚎啕大哭,只得忍着,眼角眼泪却是一刻不歇。

柳家和黄家隔壁的刘家也都听到了动静,这会儿也全都从家里出来。随后就是张家、刘家的隔壁姚家、姚家的旁边吴家,人陆陆续续都出了院子,低声议论着这件事。

这事大悲大惨,你说一句我评一句,没过十二点,就让前后几个庄子的人都知道了。柳家庄子上的男人们也都自发到黄家帮忙,布灵堂的布灵堂,准备找人画遗像的在商量,亦有大晚上去大队裁缝铺敲门买孝布的。

女人们也都去安慰黄大娘,这一安慰黄大娘就忍不住哭,面容极悲痛难看道:“这丧事可怎么办啊?我们怎么敢让她娘家的人知道啊!家门不幸啊!”

那边傅宁把黄莺抱到一旁,摸了摸她粉嫩的小脸蛋。她微吸了下鼻子,最后只得压着情绪跟黄莺说了句:“莺儿,你以后就没有妈妈了。”

黄莺看着她,嘴一扁就哭了出来,“柳三婶子,为什么没有妈妈了?我妈妈呢?”

傅宁把黄莺往怀里揽,摸着她的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黄莺在她怀里越哭越凶,最后就问了句:“柳三婶子,我妈妈是死了吗?”

傅宁还是使劲压了压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正常,说:“莺儿以后要是想妈妈了,就来找柳三婶子,知道吗?”

黄莺接下来便是嚎啕大哭,或许她不知道“死”究竟是一种什么概念。但她明白,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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