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昭道:“夫人不必害怕,豫王爷不过迷恋曲艺,常自娱唱上一折,并非有轻慢之意。”
“原来如此。”陈圆圆红了脸,低声道,“妾并不是第一回见豫亲王。前年圆圆为刘贼所掳,裹挟西去,乱军之中又将我等女子丢下,正巧遇上豫亲王之部,他使人将妾送到将军身边。”
“竟有此事?”钱昭奇道。多铎从未提过,恐怕那时乱糟糟的不知是陈美人,否则以他个性,纵不占为己有,也定会见上一见饱饱眼福。
此时太监端上蒸好的湖蟹,钱昭笑道:“此时圆脐最为肥美,夫人一并尝尝这特调的蟹醋。”钱昭瞧她菜品也很少入口,想她大约会恐食蟹姿态不雅,便遣卢桂甫上前伺候。她自己却不须服侍,自掰了一壳黄,浇上蟹醋,慢慢品尝真味。
摄政王进殿,诸王跪迎行礼。多尔衮见其叩头毕,上前托住吴三桂的胳膊,待他起身,才道:“平西王无须多礼,坐。”
多铎等自行爬起来,整好马蹄袖。多铎早习惯了他的排场,虽每每腹诽,但从不失礼。阿济格向来怵他,最好他早做了皇帝,省得还要跪那小儿。
殿上早给摄政王排好了席位,就在上首正中。甫一入座,便听多尔衮道:“平西王于我朝功劳卓异,皇上已谕旨礼部,加封‘亲王’尊号。”
吴三桂一个激灵,差点将酒洒于案上,立刻放下杯子,跪而叩首道:“三桂蒙皇上恩典,得赐王爵,已然惶恐,‘亲王’之号万难袛受!”
多铎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心中微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阿济格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平西王推脱什么?”如果不是话里满满的酸意,多尔衮倒是要为他这回的反应叫好。
吴三桂心知,异姓封王本就惹眼,若真加此尊号,不提汉臣如何,八旗亲贵恐怕也将心怀不满,这简直是把将他架在火上烤,因而惶恐道:“臣何德何能,岂敢与宗室同列!万望王上禀明陛下,守土讨贼皆为臣子本分,‘亲王’之号,臣断然不敢受赐。”
阿济格心底哼了一声,不再开口,只将案上的一盅清汤肉丸子几口吃了,原以为滋味寡淡,不承想十分鲜美。
多尔衮品着酒,不置可否。吴三桂焦急,却不敢催促。殿上静默无语,气氛凝滞。
此时泰良进来,向多铎附耳道:“王爷,有两名外头请的伶人,唱的曲子很好,福晋方才已赏了他们。福晋问,是不是也叫来正殿唱上一段?”
多铎点头,吩咐他下去领人过来,笑着向众人道:“这光吃酒闷得慌,不如听折戏助兴。”然而人带来了,却叫在场的大失所望。两名伶人,一个是个子瘦高的清秀少年,一个是三四十岁的儒雅乐师。
阿济格嫌恶地望了眼两人,向身后侍从道:“再给爷上两个肉丸子。味儿不错,是什么名堂?”
太监应了声“嗻”,小声答道:“回王爷,这叫蟹粉狮子头。”
多铎也没想到不是女乐,咳了声道:“你们挑个拿手的唱吧。”
两人行了礼,乐师在后边凳上坐了,少年走到殿中,清唱道:“春到长门春草青。”这一句曲调虽平,但少年嗓音清越高亢,雌雄莫辨,一字字脆生生吐出,如同玉石相击。在座诸人皆是一震,不想这不起眼的少年竟有这样一把好嗓子。
两句之后,乐师才拨弦伴奏,那曲子众人从未听过,调儿婉转新鲜,少年随之越唱越高,却丝毫不见吃力,气息转换处轻巧异常,到“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突然一收,愈来愈细弱,几乎低不可闻,结尾处“归来也,著意过今春”几重转折层层拔高,最后停在至高处。
一曲终了,多铎还觉那歌声在耳中回荡,杯中的酒液仿佛也因余韵漾动不止。
硕塞喝得半醉,抚掌大声叫好,命人取银来赏。他本来感叹佳人别抱,筵中也无美可赏,十分苦闷,所以只一味喝酒,听得这天籁之音,倒是清醒了一半。
只有吴三桂无心听曲,望向多尔衮道:“王上,不知臣之所请……”
多尔衮捏着酒盅,沉吟片刻,叹了一声,道:“既如此,便召部臣再议吧。”
钱昭之前赏了两个伶人五两银,见陈圆圆默不作声,却目露疑惑,便问:“夫人是否觉得我小气了?”
陈圆圆忙摆手道:“不曾,不敢……”
钱昭接过牧槿端上来的茶水漱了口,才道:“五两虽不多,也够买米二石,约是小吏一月薪俸了。他二人初来乍到,实不宜多予赏钱。再说,去了前边,也许爷们大方呢。”
陈圆圆也漱了口,用帕子印了印唇角,腼腆笑道:“叫王妃见笑了。圆圆半生不通实务,早年身不由己,如今也无须持家理事,果真毫无用处。”
“夫人醉心曲艺,何必以俗务为扰?”钱昭命人撤了残席,摆上果品点心,取了个福橘叫牧槿剥皮儿,又道,“世上之人皆有长短,各司其职才是正理。夫人弱质女流,过往坎坷皆非因闺阁内事,置身于外何妨。”
陈圆圆起身一福,道:“王妃通达,圆圆心服。请为王妃唱上一折,不知合宜与否?”
钱昭笑道:“不敢请耳。”
陈圆圆身姿袅娜,移步于窗前,唱的却是一折游园,与多铎那日船上所演,唱词毫无二致,但杜丽娘由她扮来那真是美艳不可方物。悠扬婉约的歌声穿出水阁,拂过池塘水面的溶溶月色,散于庭中,仿若梦幻。
筵散之时,钱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