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此时的京城,不知还有几番暗流正在涌动,但京城的太阳,每日里自然也都会照常升起。这一日似乎和平时也无甚不同,立雪院两位主人早上起来,权仲白照例收到了许多出诊邀约,其中就有来自郑家的帖子:据说,是他们家姑奶奶,桂家的二少奶奶动了胎气,这会也不敢轻易搬动,请权仲白过去给她扶脉。这帖子又顺带着和权仲白叙了叙旧,并以故人的身份,力邀蕙娘也一道跟着过去,说是桂含春借岳家宝地做东,欲请两夫妻在郑家用个便饭。
算不上太得体的借口,但也不是说不过去,外地人家,遇事可能有自己的规矩,尤其是请个年轻男大夫来看产科,希望有其妻子在一边陪伴,也很说得过去。权仲白那个性子,自然是拔脚就要过去,蕙娘‘无可奈何’,只好派人向歇芳院打了一声招呼,自己速速穿戴起来,便同权仲白一道,又再往郑家过去了。
郑家正办喜事,虽说正寿日过了,一干尊贵外客不再叨扰,但自家族人、并远亲近邻,却是要连吃几天喜酒的。府内处处热闹,震天的鞭炮声、嬉笑声、戏乐声,隔着几重院子,都还能隐隐飘到蕙娘的轿子里。她一面听着这个,一面在心底暗暗地计算着脚步:在车马院里换了小轿子,由小厮们抬着进了二门,在二门里再换了婆子,走到如今,已是深入内院了。一般回来省亲的娇客,因有姑爷在,都是住在客院里的。看来,这位桂二少奶奶,在父母心中还是颇有地位,在夫家又很得宠,也算是位有福之人了。
要和桂家做生意,她自然事先派出人去,收集桂家的种种资料。尤其是桂含春的生平、个性,更是早有打听。因此,当轿子在一座小院跟前停下,几位侍女将她自轿中扶出时,蕙娘一眼便看见了门前和权仲白握手言欢的疤面青年。
他比权仲白年轻几岁,但因权某人善于养生,又常年居住在京城富贵锦绣堆中的缘故,两人看来竟是年纪相当,桂含春还更显年纪。这些年的边境战事,使他的气质同京城中的禁卫军,又有极大区别,虽身着光鲜衣物,但眉宇间似乎自带了边疆烟尘,尤其是面上淡红色一块伤疤,更显铁血气息。这种人虽然第一眼不能讨人喜欢,但却通常都很能令人放心。蕙娘只看了他一眼,便在心底松了口气:这种时候,最怕见到的就是趾高气昂、自鸣得意的衙内人物。那样的人虽然好对付,可却根本无法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地在重重局势中作出决定,在如今京城的政治局势之下,同这种人谋事,只是徒费唇舌……
她在打量桂含春,桂含春何尝不在打量着她?两人目光盘旋在对方身上,也不过只是片刻,便都对彼此含笑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蕙娘便进里屋去见桂二少奶奶——因寻的那个借口,她正半躺在床上,倒不必下床出来迎接客人了。
“真是劳动权世兄了,”她眉眼含笑,温温和和地同蕙娘道,“昨儿劳累了一天,今儿还真有些不大舒服。正好就借着此事,我也躲躲懒,不到母亲跟前去,不然,又要应酬上一天光景。有些多少年没见的老亲友,也要上来问西北的事,这不仔细说说,还容易得罪了人……”
蕙娘亦抿唇笑道,“弟妹客气啦,我昨儿大晚上的打发人给你送信,你不都没说什么吗?”
她一面说,一面打量四周环境。郑氏也明白她的意思,因道,“不必担心,我这一次过来,人多。娘家就给打发了几个杂使婆子,这也是我从前在娘家住的老院子了。一会咱们到西里间去,门一关,再清静不过,声音稍微小一点儿,别人也听不见什么。”
她虽显得很有把握,但蕙娘看到那高高的顶棚,心里还是有些顾虑。她也并不多说,只同郑氏天南海北地扯些闲篇,因又谈到现在广州大放异彩的桂含沁一家。郑氏道,“他们在广州那是乐不思蜀,说是那里民风自由,要比西安城自在得多,和京城就更别提了。现在含沁接了些族人过去,还有几个弟妹的亲戚,也都在广州营生。据说那里的生意,确实好做。”
会接族人过去,泰半都是在当地已有一定的势力,需要自家人来帮衬了。蕙娘点头道,“我听说杨家也有指挥么,似乎就是杨少奶奶同族的弟兄,这回也立下战功了——到底人丁旺,他们这一族现在除了文官,居然还出武将了。”
文武藩篱,高不可攀,郑家、焦家都算是文官谱系里的,世代必须靠科举出身,否则再大的富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郑氏也道,“是,我们也都说,那是极难得的人才了。别看现在才是个千户,可年纪还不算太大呢,将来再进一步,在千户位置上退休,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不免又和蕙娘嗟叹了一番京中各大户人家的起落,正说着,桂含春同权仲白联袂进来,桂含春便含笑冲妻子道,“说什么呢,这么动情,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铁汉柔情,他虽然一身武将气质,但对妻子说话的语气倒很柔和。内外之别,立刻就看出来了,不比权仲白,对外人说话是一番讨人厌,对内人说话,是另一番讨人厌……郑氏忙亦笑道,“没有动情,就是白说些别人家的事。”
桂含春和权仲白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似乎都在说:妇道人家,就是这么三姑六婆……自然,这两个聪明人,也是不会将这话给说出口的。权仲白便请郑氏起身,道,“听说弟妹小产过几次,可否和我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