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到得晚间,风里的秋意已十分浓重,权仲白今日午间出去,穿得少了,今晚回来才一下车,正遇了一阵风,便觉凉意入骨,不禁轻轻打了一个冷战。桂皮顿时从马鞍囊里掏出了一叠薄披风,轻轻一抖,为权仲白围到了肩上,笑道,“少爷这身子,可比什么都要更金贵,您要是着凉了不能扶脉,京里不知有多少人家,比自己得了病还要更着急呢。”

这话说得捉狭,换作往常,权仲白必定要哈哈一笑,和桂皮略略斗几句嘴,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哪还有和桂皮斗嘴的心情?不过是多年积蓄下的城府功夫,使得他还能微微一笑,算是应过了桂皮的捉狭,这才举步前行。桂皮亦善于察言观色,见少爷心情不好,便不再开腔,送他进了内院,便脚下抹油,悄无声息地溜之大吉了。

华灯初上时分,按说清蕙应该已经用过晚饭了,她日常起居的东里间内,亦应当是灯火通明,以便她在灯下读书。可权仲白今日抬眼一望,却见东里间内,唯有窗边一灯如豆,透过重重窗帘,隐约露出一点光辉。清蕙的影子,只是窗户后头模糊的一团雾,随着月影云团的变化,而轻轻地摇曳着。

就算心事重重,他亦不禁有几分诧异,也不叫人通报,自己掀帘而入时,便见清蕙独坐灯下,在罗汉床边打坐沉吟,她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仿似两把扇子,显得那样浓密。听到权仲白的脚步,她长睫扇动了几下,才缓缓睁开眼来,冲他勉强一笑,细声道,“你回来啦,二皇子的病,还好么?”

权仲白这才想到,自己是被牛淑妃的人请进宫里去的,清蕙并不知道他去了皇上那里,他道,“我先梳洗一番,再和你说。”

借此机会,也是偷了一点时间,一边盥洗,一边想要澄清思绪,只仍是心潮起伏,情绪难以平稳。耽搁了老长一段时间,这才从净房里出来,清蕙居然也一反常态,根本就没有催问。反而是乘着这个空当,又再闭目凝思了起来,再听到他出来时,才睁开眼来,无言地凝睇着他,权仲白勉强一笑,道,“二皇子没有事情,是孙家他们的伏笔,如今起了作用。”

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交待了清楚,清蕙听得很仔细,好像也很吃力——她心头似乎正盘算着别的事儿,对于权仲白的解释,也是似听非听。权仲白想问,但他自己的心事也沉重得很,竟缺乏盘问清蕙的力气,说了几句话,便不再开口,而是住了口,也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整个西里间,便又慢慢地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好半晌,清蕙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勉强一笑,便问权仲白,“后来,你又去见皇上了?”

就是心里的事再沉重,也还是这样心明眼亮,见他回来以后先彻底盥洗,便知道是去面见皇上了。权仲白犹豫了片刻,便道,“皇上对二皇子的病情很关心,把我叫去问了详情,我们又说了些别的事。”

要是以往,这个话头丢出去,必定惹来清蕙的询问,可今日,权仲白这个话头丢出去了,清蕙竟没有捡起来,他这会真有点诧异了,正问,“怎么回事呢?”那边忽然又有人来报,“老爷令我来请少夫人、少爷,似乎是……似乎是发觉四少爷的踪迹了。”

权季青竟有信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都忘了各自的心事,清蕙霍地一声便站起身来,连声催权仲白,“我们快过去吧,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以她的性子,不惜一切也要置权季青于死地,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权仲白并不为此诧异,他也很想知道,权季青究竟是如何逃脱出西院的,背后又有没有人在帮他的忙。

因小书房正在整修,两人便一道进了拥晴院,出人意料的是,权夫人也在人前现了身,她双目通红,见到继子和媳妇,不过是勉强一笑,便又坐回去默默流泪。权仲白正自诧异,良国公已沉声道,“我和那些护院说了,若肯定是他,又不愿和我们回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道,“我便权当没有生过他这个儿子了!”

即使权季青的所作所为,堪称过分至极,可权仲白听到这句话,依然是心头大震,他反射性想要说话,可一看父亲神色,便知道他心意已决,也是欲语无言。再看权夫人时,便不大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觉得在这个一贯疼爱他的慈母跟前,他有些无地自容了。

倒是清蕙,平时和权夫人的关系不咸不淡的,这时候却走到权夫人身边,在小几子上坐了,握住了权夫人的手,冲她绽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权仲白只觉十分不妥当,可他还没有说话,权夫人犹豫了一下,便也回握住了清蕙,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忽地便把清蕙搂在了怀里,低低地放了声儿,“谁能想得到,谁能想得到!我的心,实在是——我真是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

下这个决定,良国公显然也是用了一点力气的,他今夜是如此的苍老和疲倦,看来几乎就像是个老人了。权仲白望着这沉默而悲怆的一家人,几乎要被那重重的心事给压垮了,他忽地兴起了一种远走高飞的冲动,可却又极为清醒地知道——随着皇上担忧起了自己的寿命,要开始为将来作出种种布局,朝廷之中,肯定又将有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知有几个世家,会在这一轮洗牌中倒了庄,又将有哪些投机客从中渔利。就是大哥大嫂还在,家族的重担,除了他以外,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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