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今上登基已有十年之久,虽说承平十年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毕竟是个整数。如今朝廷又有了钱,年前便有人上了奏折,启奏将今年的万寿月,办得再风光一点。理由那都是现成的——从前先帝在的时候,年年万寿月都是热闹足了一整个月,又是唱经、又是唱戏放炮,从百官到京城百姓都有赏赐,也算是普天同庆了。可自从今上登基,连太后娘娘的寿辰都少了热闹,更别说皇上自己了,有好几年,听说皇上生日那天,也就是多上几碗菜而已……从前国家艰难,皇上厉行简朴,可现在朝廷有钱了,亏待谁,那不能亏待皇上不是?
这样的言论,从皇上登基到现在就没有少过。皇上不爱过生日,曾被人数落为‘有损国体’,也有人隐晦劝诫:皇上自己不重视,让太后、太妃如何重视自己的生日?多年媳妇熬成婆,后宫生活如此孤寂,总要让老人家高兴高兴才是。其实如此热心,泰半还是因为‘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宫中花钱,素来是不惜工本,十两的东西开出百两的账来,上上下下可以中饱私囊,办得越大,分润者也就越多。从前那些太监,在先帝手上都赚得盘满钵满,乍然换了皇上这样的作风,难免就有些素得慌。
可不论这些人明里暗里是怎么劝诫,皇上都和槁木死灰似的,竟是完全不为所动,压根就没有庆祝生日的意思。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几封奏折上去,都是泥牛入海,宫中反而传出风声,说皇上要令人来重抓内库,再整顿整顿宗人府的财务,这么一句话,顿时就把一群人吓得够呛,再不敢胡乱开口。倒是到了三月,宫中传出口风,今年贵妃娘娘,也要开办生日宴了。
从前后宫中有资格邀请外命妇们来饮宴作乐,朝贺生日的,也就只有太后、太妃并皇后三个主子。其余人不论典籍如何规定,按惯例,生日当天去到三个主子那里请过安,自己宫里多加几个菜,有儿女的回来探视母亲、娘家人进宫请安说几句体己话,便算是庆祝过了,再受宠一些的,顶多生日当天,皇上会过去看望一番,两人一道吃个饭等等。现在皇贵妃娘娘也要开宴,以她一贯的作风,那动静自然是小不了。蕙娘和孙夫人约着一道去潭柘寺上香时,孙夫人便和蕙娘感慨,“现在是朝廷里有钱了,从前每年内库拨给娘娘的钱,也就是那么一点。六宫妃嫔谁不要花钱,娘娘哪里还有闲心自己作兴着过生日?也是顶上没人疼,太后也从未说过,要给她大办。”
这一次听风声看动静,的确是要往大了操办,宫中几班内戏都不敷应用,还要点了麒麟班、春合班等名戏进宫献艺,看来是要连唱好几天的大戏。蕙娘也听说了:这一次给贵妃过生日也好,大办也罢,那都是太后的主意。她笑着说,“大办也好,看戏不怕台高,娘娘办得越大,我们这些看戏的人,看的热闹可不就越多?”
自从权仲白南下以后,蕙娘平时和人来往,倒不用注意避讳了。从前碍着权仲白的身份,她倒不好随意走动,和一些身份敏感的贵妇人结交,免得皇上知道了心里忌讳。好比孙夫人,两人也不算是不投缘,但从前就不可时常见面。倒是现在,废太子已经就藩,废后也不再在人前现身,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孙侯本人也卸了差事,在家闲住,孙家算是彻底从这个泥沼里脱身出来了,孙夫人和蕙娘,才能偶然约着一道出外走动走动,也算是散散心了。
孙夫人瞅了蕙娘一眼,笑着就叹了口气:“你看人家,那是热闹,人家看你,也是戏中人。你这个月都进宫几趟了,可见到了你们家的婷娘没有?”
说到这事,蕙娘也有些烦恼,如今牛贵妃总摄六宫事务,大动作不敢做,就这样零敲碎打地恶心权家、恶心蕙娘,也颇令人糟心。她身为国公府现在出面应酬的贵妇,只要有心,进宫机会其实并不少。但贵妃娘娘似乎就真和她杠上了,次次她进宫,婷娘都被禁足。蕙娘本不想和她计较,一次见不到,多进宫几次也就罢了,不想牛贵妃横起来,那是真没得说,算上前儿内外命妇们侍奉太妃进香的那次,蕙娘先后六次进宫,婷娘竟也真真就被禁足了六次。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压服蕙娘,没个说法,决不让步了。
任何一个圈子办事,当然都有规矩,不论牛贵妃多么蛮不讲理,只要蕙娘让了这一步,婷娘也就自然而然只能靠奉承贵妃过活,虽说她现在人微言轻,拍拍贵妃的马屁也没什么,但权家却有国公府的面子要顾,让了这一步,以后良国公见了镇远侯,两边又该怎么说话?蕙娘的眉头也慢慢地聚了起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并没有说话。
会邀孙夫人到潭柘寺来上香,权家的选择其实已经显而易见,一时的沉默,并说明不了他们的态度。孙夫人也并不心急,她望着窗外幽静的山景,轻轻地道,“桃花都开啦,等春汛一过,河运畅通,恐怕七妹也就到京城了。她前些时候捎信给我,说是被困在徐州,待雨停了立刻就能上路。平国公夫人今年身子越发不好,连新年大朝都无法出面,家里是一刻都离不得人了。她本来打算和桂将军一道北上的,可一来她走得急,二来桂将军家属要先回西安,也不方便。结果她走河运,被困在徐州,桂将军走海路,现在人都已经在天津下船了。”
二月里朝廷最大的新闻,便是桂含沁将军忽然称病请辞,把东南挑子撂下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