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名门世族,家族成员过百,那是随随便便的事。即使以每人送一套扇套、香囊、大小荷包凑足四喜,那也是相当庞大的工作量了。尤其蕙娘情况,众所周知,从出孝到过门,不过一年多一点儿,她又不以绣活出名,这若干套绣工精美龙文风采的活计,有多少是亲自手制,多少是下人代工,众人心里都是有数的。权雨娘这一问,问得是有点捉狭了。
权夫人想到女儿曾不服气地说了一句,‘她是有多好,要这样费力巴哈地娶进门’,也有些无奈:这个鬼灵精,当时说那一句话,连自己都未曾留心,想不到一年多以后,她还心心念念,要试试新嫂子的底……
蕙娘微微一笑,忍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正要说话,大少夫人已经把话口接过去了,她略带嗔怪地说了一声,“雨娘,你自己功课不好,也不多用心,反而还有理了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请教你嫂子的时候吗?”
本来瑞雨身边那些堂少爷、堂姑娘们,已经有几分蠢蠢欲动,似乎大有接口打趣蕙娘的意思,被大少夫人这么一说,竟全都偃旗息鼓。瑞雨眼珠子一转,半是不服气,半是硬撑场子,“就是一句话嘛,大嫂尽欺负人……我眼界浅,看见了好就问一声呗。”
她嘴一扁,泫然欲泣,还要再说什么。太夫人看她一眼,已道,“哪有你这么娇的,大嫂说你一句,你还故意装起委屈来。”
祖母训话,一干人谁也不敢插嘴,瑞雨忙起身低头听训。“是,孙女儿知错了。”
蕙娘这时,就是再说好话也都无用了,她索性不发一语——确实也是饿得有些晕眩了,权仲白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今儿祖母这里居然没有点心。”
“一大清早的,谁吃这个。”太夫人对权仲白的态度显然要缓和多了,责怪里明白透了喜爱。“就数你事多。”
说着,自然早有垂髫小鬟上前,奉上一盘子形形色.色的各式点心。权仲白选了两样,又一指蕙娘,令丫头捧到她跟前由她挑选,他理直气壮,“昨儿折腾了一天,今早起得晚了,饭也来不及吃……”
一屋子人都乐了,太夫人噗嗤一笑,情绪最外放。权夫人眉眼弯弯,打趣地用手点了点小夫妻,其余小辈,成了亲的捂着嘴偷笑,没成亲的红着脸暗笑,蕙娘几乎闭目呻吟出来:似权仲白这样,能如此不把场合放在眼里的人,在豪门世族里,着实也有几分少见了。
这种事肯定是越描越黑,再说,以权仲白婚前如此反对续弦的态度来说,甚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一个不得丈夫欢心的女人,不论其出身如何,在深宅大院,都是很难立住脚跟的。蕙娘轻轻地拈起了一块糖糕,搭着茶吃了,只觉得茶汤入胃,仿佛一个熨斗,连心底都熨得微暖。权夫人才开口数落权仲白,“就晚一会也无妨,早饭还是要吃的——”
良国公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妻子的话,他也有点被逗乐了。同在祠堂里的冷淡威严相比,语气暖和了不少。“前些年你家室空虚,自己四处乱跑,天南海北,天下也没有多少你没去过的地方。现在成亲,是有小家的人了,就不能再同从前一样着三不着两的,还和个孩子似的!”
他在这个家里,显然拥有无上威严,一旦开口,立刻全场肃静,连自己两个兄弟都挺直了腰杆。蕙娘用眼角余光去看权仲白——他倒是似乎还没觉出气氛的变化,依然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周身一派慵懒,竟是连自己亲爹的面子都不给……
“就好比去年。”良国公瞪了权仲白一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他续道,“忽然就离京整整一年,你就是对得起家里人,难道对得起皇上?今番回京,两年内你别想再出去了,即使离京,也只能在去些脚程近的地方,一天之内,必须能赶得回来!”
有个天子近人,固然是权家之幸。朝中几次风云变化,要不是权仲白的特殊身份,在蕙娘看来,权家有好几次恐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的。但当着一家人的面这样训话,背后的用意,透露出的蛛丝马迹,她就能咂摸出几重文章来。第一,良国公对这个儿子,约束力恐怕不是那样强。要当着一大家子的面这样说他,多少也有点逼他认账的意思。第二么,只怕在权家这一代里,权仲白是自然而然,就占据了一个相当特殊的位置,在长辈跟前,他是很有特权的,就是良国公端出父亲身份来,都没法令他毕恭毕敬的话,只怕其余长辈,自然是只有顺着毛摸的道理了……
这也给她提供了一个上好的机会,清蕙借着吃茶的机会,轻轻地往对面瞥了一眼——除去长子伯红、大少夫人林氏坐在权仲白上手,她不好探看之外,权叔墨、权季青正巧都在她对面落座。想要摸清这两位少爷对二哥真正的看法,此正其时也:这四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中,也就是权仲白受到的关心最多了……
在所有人都注意长辈的时候,一个人是很难把面上表情,约束得天衣无缝的。譬如权叔墨,双眼神光闪闪,虽然还不至于把不以为然放到面上,可从他眼角眉梢来看,明显是有些不服气,也有些羡慕的……倒是权季青,面色沉静逾恒,甚至还察觉到了她的眼神,蕙娘再次飞去一眼时,他对她微微一笑,态度友善中带了一丝狡黠的会意,就这一眼,蕙娘心底明白了:这个权季青,对花厅里的暗潮汹涌,心底恐怕是门儿清……
她不再四处打量了,而是专心地望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