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震撼了。
就连郭正域,孙承宗也是陷入深思。
若说之前事功学的定位就是与心学,气学一样,大家只是儒学内部的切磋。
那么这一刻随着林延潮说来,就是一个谁生谁死的问题。
谁为显学,就是意识形态的高地。
法家焚书,儒家罢百家,独尊。
对于哲学而言,这是历史的倒退。
但对于政治而言,这是比杀人更有效果的办法!
确实大家开始时都是想兼蓄并包,印证长短,但到了后来在国策之争上,就成了你死我活。
若是开头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大家只想着斗斗嘴,吵吵架,如同鹅湖之会那样友好的辩论,形同键盘侠一样的互喷,键盘一推后倒头就睡,那就错了。抱着如此心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要办的事,在现代人眼底就是推翻封建思想的事。
大家走达到这一步,经过多少年的奋斗,走了多少弯路,死了多少人。
所以今天林延潮就在这里给所有人敲了警钟,让他们以后心底有个准备,这条路踏上了,就不能回头。
这一日,大家在林延潮的书房里谈论了许多,很多话到了后来大家都忘记了。
但是林延潮这一席话,大家都记住了。
眼前的路在所有人面前渐渐的展开,大家不是如同没头苍蝇那样的乱转,而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如此关乎亿万百姓的大事,也就是在大家喝了几碗酸梅汤,吃了几片西瓜时定下了。
几名弟子之间似推开了一扇窗户看见了另一个天地般,与林延潮一直聊到了半夜方才离去。
临走时,大家犹自辩论不止。
夏日的月色之下,池边虫鸣不止。
池边的林木郁郁葱葱,林延潮站在屋边目送着弟子们从池边小石道上远去。
入阁拜相,不足以三不朽,开启民智,又要经百年甚至几百年之努力。
以经术为国策则刚好。
相比较下,事功学放到今天而言,早已被人人认同,不觉得新颖,但考虑到接受度的问题,放在古代而言,这是眼前走出死局的唯一一条路。
为什么要谈道统论?
并非让老树开新花,也不是将今日的思想强行嫁接到古代。而是告诉他们,革新变法的勇气,从古至今儒家一直都有,这并非法家一家所长!这条路我们自己能走,不需要别人来扶。
所以我们不必如王安石那样托名周礼,行法家变法之实。
同样板古的理学也不能代表整个儒家。
如果说理学是过,那么事功学则是不及,大家都不是合乎于中,但要矫枉唯有过正,如果可以,将变革的动荡降到最低。
理学为国策二百年,如邵康节对程颐说的那番话‘生姜树上生,生姜树上出’,明朝之兴亡,成也理学,败也理学。
孤守一域,闭关自守,闭上眼睛不见世界一日千里的变化,固然有助于维持内部的稳定,但终有一日会为外来力量的打破。
眼下是取而代之的时候了。
弟子们辩论声逐渐远去,而是林延潮却知自己点燃的火种,已经传到了他们的身上了,往圣之学薪火相传,正是为了燎原一日!
次日郭正域上疏恳请天子允许办报之事,经过通政司的邸抄载出。
此刻户部郎中卢义诚正在部署办事。
卢义诚是户部山东司的郎中。
户部山东司有两位郎中,卢义诚是其中之一。
户部不同于吏部,礼部,吏部礼部只有四司,各司也只有一个郎中,权力自然就大,如吏部的文选司郎中是可以与五部尚书叫板的。
但户部有十三清吏司,各司郎中不等,因此郎中太多,也就不那么值钱了。
可是这不值钱相对而言,卢义城多年给各位大佬陪笑来的职位,对于其他万历八年的同年而言,他已经算是爬得够快了。
卢义诚想再往上升一升,就是京卿或者外放。
他不愿意外放,但明朝官制历来是内外轮转,从没有京官一路当到二品大员的道理。
所以为了留京,卢义诚想了各等办法,眼前就是抱林延潮的大腿,这很粗的大腿。
林延潮与他同年,又是同乡,本来交情再好不过了。不过在京同年中,林延潮显然与顾宪成更要好,最近杨镐,钟羽正也是后来居上。
而在同乡里他与林延潮的关系也比不过叶向高,林材。
他们可是同乡加同年啊,为何……关系反而不如以上几人。
上一次他到林延潮家中拜贺新年,连一个叫方从哲的小翰林都足以登堂入室,让他在客厅足足等了一刻钟。
以二人的关系林延潮该立即辞了方从哲来见自己才是。
那次卢义诚不过与林延潮谈了一壶茶功夫,即默默离去,心底老不是滋味。
此刻卢义诚深感世道变了,现在的官员不再如以前那样重视乡谊年谊,而是更注重结党。
卢义诚知道林延潮在朝堂有一股势力,但他自持户部郎中的身份,同样身为正五品大员在官位上是可以与林延潮平起平坐的,所以他心底是期待林延潮能开口主动让自己加入的,如此就顺理成章了。
但是林延潮一句话没提,本来自己年后去拜见林延潮时,就想挑破此事,在他看来已足够给林延潮面子,但他却没有半点意思。
这让卢义诚觉得林延潮有些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