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大捷告庙后,仍在‘病中’的首辅王锡爵被天子召入宫中。
乾清宫之中,天子宽坐在一张大藤椅上,张诚,陈矩两位权宦都躬身默立在旁。
田义则是在一旁给不耐热的天子打着扇子。
而王锡爵则坐离天子不过一步之远的连椅上,这个位子即是方便君臣说话,也是一种信任与恩遇。
天子温颜道:“这一次平壤大捷,先生运筹帷幄之功不小,朕决定赐先生白银一百两,及纻丝表里等以酬大功。”
王锡爵惶恐地道:“回禀皇上,此事老臣万万不敢居功。老臣年底方才回朝,平壤大捷又是正月之时,其功应该归于内阁大学士赵志皋,陆光祖,张位以及兵部尚书石星的居中运筹。”
“还有前线东征的将士。朝廷赏罚必须分明,无功者必不可受赏,否则如何酬有功之人,老臣还请陛下三思。”
天子见王锡爵不居功十分高兴道:“先生高风亮节,朕早已知之,既然如此朕就赏赐赵志皋,陆光祖,张位,石星他们白银五十两,纻丝表里两件,另外平壤前线将士计功之事,为何兵部仍是迟迟不报,之前派官员到朝鲜查明了没有?”
王锡爵回禀道:“战功之事最忌虚报冒领,朝廷再三慎重也是有的,此事依老臣看来还是请新任平朝经略到了辽东再说。”
“哦?新任平朝经略?元辅意许何人?”
王锡爵道:“老臣打算向陛下保荐礼部尚书林延潮。”
天子闻言沉默半响,王锡爵见天子神色,然后从椅上站起躬身道:“陛下是否以为不妥?”
天子反问道:“是礼臣自请赴朝吗?”
王锡爵道:“是老夫亲自去他府上相请。”
天子问道:“先生乃是一品大员,竟屈尊降贵到礼书府上相请?先生,为何以为非他不可?先生坐下说话。”
“老臣谢过皇上,”王锡爵坐回椅上道:“在三王并封之前,老臣曾有意保荐,当时因平壤大捷,老臣误以为朝鲜之事大局已定,那么礼臣去朝鲜商谈封贡之事也是应有之意。”
天子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他素来有这个主张。”
王锡爵道:“而今日是因为东线将士缺粮,老臣与兵部尚书石星商议过,必须以海运运兵运粮,这海运必须借助海漕,此事也是当初出于礼部尚书的主张。所以既要粮草调运,需多面权衡,为保障东征粮秣之供应,此事非礼部尚书出马不可。”
“若是皇上担心词臣出掌兵事不妥,老臣以为当年杨文襄曾总督三边军务,平定了安化王之乱后,又计除刘瑾,号称出将入相,文德武功,老臣看礼部尚书林延潮也丝毫也不逊色。”
天子闻言微微皱眉,然后道:“开国以来又有几个杨文襄呢?是了,皇三子出阁读书的事,先生与礼臣商议得如何了?”
王锡爵道:“老臣与礼部尚书一致以为,之前三王并封之事已至百官议论纷纷,若再行皇长子皇三子一并出阁之策,则不可再行。”
但见天子身子离开椅背道:“前可行,后不可行,这不是欺君吗?”
天子雷霆之怒,张诚,陈矩,田义都一并拜下连声道:“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
王锡爵也是起身向天子叩头然后道:“陛下,众望所归,人心如此,此不可违也。”
天子认真看着王锡爵,但见对方梗在那。
半响后天子叹了口气,道:“朕不是执意如此,但若中宫有出,奈何?”
王锡爵道:“陛下,此说在十年前犹可,今元子已十三,尚待何事?况自古至今,岂有子弟十三岁犹不读书者。臣恳请陛下早定大计啊!”
天子听到这里沉默不语。
王锡爵再三磕头道:“老臣恳请陛下恩准。”
大殿之中静默了好一阵,王锡爵跪伏在地一动不动,殿中唯有两只铜鹤吐着熏烟。
过了好一阵天子叹道:“先生乞病近一个月,仍句句不离国本。先生的忠心,朕是知道了。那么皇长子出阁读书之事到明年再办,这马上就要立夏了,不急于一时,不是说一年四季在于春之计。”
“说到入夏,紫禁城里酷暑夏日难当,朕每到夏日都是头晕目眩,不能处理国事。故朕有意驻跸巩华城避暑。听说巩华城年久失修,前两年朕有意修葺一番,户部却以种种理由推脱,先生看如何?”
王锡爵明白现在国家艰难,国库又是没钱,要重修巩华城行宫又要花不知多少钱,官员们又要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但到了这个份上,王锡爵唯有道:“陛下龙体为重,老臣这就与户部商议此事。”
天子欣然道:“那么先生就去办,有先生回阁主持国是,朕也可放心多了。”
然后天子又道:“至于礼部尚书出镇朝鲜之事,朕以为武事还是要外臣来办,但议和之事可以托负于礼臣,但兵马不可由他节制。”
王锡爵道:“陛下圣明,谋虑周全此臣所不能及也,那么改让宋应昌为蓟辽总督,节制入朝兵马,礼部尚书林延潮则为经略,全权授其与倭国战和封贡之事,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天子道:“就以此拟旨吧!朝鲜之事一了,就让他回乡教书吧!”
林府书房之中。
林延潮一面写信,一面听着身旁的陈济川奏事。
“老爷,内阁大学士陆光祖向天子上了辞疏。”
林延潮点了点头,陆光祖辞相之事,看起来波澜不惊,依他看来还会得一个驰驿还乡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