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田卖得差不多,林延潮刚回同知署,就被告知付知远派人来找林延潮去府衙议事。
孙承宗,丘明山等人担心是否有什么变故。林延潮却知付知远却不是那等朝令夕改之人。
林延潮来到府衙时,付知远正在吃饭,顺便还在看公文。
他的桌上一盘鱼,一盘青菜,见了林延潮就命旁人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付知远夹了一筷子鱼道:“堤内淤田,本府已与汤先生商量过了,此事还是闷声的好。卖了多少亩田,收了多少两银子,本府已严令下面的人封口……”
“朝廷那,藩司那,本府可以主张。修……修百里缕堤,不费朝廷一文钱,此事就算是对的,说出去,其他治河的官员颜面上是不好看了。”
付知远吩咐着,他说得对,林延潮修建百里缕堤,还倒赚三万两的事,若传出去,简直是打黄河两岸管河官员的脸,这对于他的仕途没有好处。
而且对于付知远而言,林延潮向老百姓收钱的事,心底还是有保留。
林延潮开淤田此举,毕竟还是向老百姓收了钱的。就类似于王安石变法,口中喊着民不加赋则国用足,但司马光反对,认为善理财之人(王安石这一套),不过头会箕敛以尽民财。民穷为盗,非国之福。
但付知远有所保留,却不等于反对。
不肯变通的儒生称为腐儒,不能大儒称之。真正的大儒是能包容并蓄的,特别是上层的士大夫。历史上利玛窦进京时,对于西方学科,明朝上层士大夫是能包容接受的,而且还大有西学东渐之势。
若明朝国祚可以延续,可能根本不会有什么后来的洋务运动之事。
而林延潮搞水利,向老百姓卖淤田。
付知远心底对林延潮能捞到这么多钱是很震惊,因为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但震惊之余他首先想到,此举是不是压榨老百姓钱财了,取利于民?有没有愚弄百姓,敛取钱财的嫌疑。
待林延潮解释以后,付知远这才放心,但他又觉得官府除了税赋外,另外以卖田的方式向老百姓要钱此举,会引起官场上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他心底有这个担心,但对林延潮此举却没有阻止。因为确实老百姓,官府尽得其利了,所以他最后的决定,先放在那看一看,让林延潮摸石头过河试一试,如何最后再说。
儒家的功夫都在静敬二字上,所谓敬就是时刻能将一碗满得水倒掉。因此内心越是坚持,外表反而越是谦和退让。
付知远深得其道。
付知远停下筷子道:“璐王就藩卫辉之事,已是定下。来督办就藩之事的内监马上就要至开封。听闻除了盐引外,还有各府藩产事宜。”
“本府以为,我们不能坐等藩司下令,应是主动与藩司沟通,故而还是你劳动一趟,去省城向有司陈言我们归德府眼下的难处。”
林延潮去开封的事本早已定下,但因为堤内淤田的事拖延至八月后。
林延潮道:“府台,各府藩产是怎么回事?”
付知远道:“璐王奏请将原先景王在河南的藩产悉数给之,天子已是答允。另外在卫辉建璐王府预算要六十七两七千八百两银,这钱也要我们河南各府摊一摊。”
景王乃嘉靖之子,后来病故,因而国除。
嘉靖皇帝当年是穷奢极欲,对于景王也是很大方,赐了不少庄田给他,其中不少在河南。璐王于是奏请将原先景王的藩产尽数给他。
其实天子已是赐了不少藩产给璐王了。璐王仍嫌不够。
要知道河南已经有十五个藩王了。国初时,河南税田有一百五十万顷,而今不到五十万顷,你璐王还要往里面凑?这么多藩王扎堆一起?
还有修建璐王府近六十八万两,这钱不从国库支取,而是要河南各府平摊,有这个道理吗?
林延潮面上则是云淡风轻,万事不介于怀的样子,开口道:“我们归德府去年才遭了大水,百姓还未休养生息,璐王这时前来就藩实是不妥。”
“既是如此,下官就往开封走一趟就是。”
付知远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子送林延潮出门。
衙外不知何时已是下起了雨,雨水顺着屋檐洒落。
付知远道:“来人,给司马掌灯打伞,送司马回府。”
林延潮笑着道:“不必,下官所乘的马车就在外面。”
“那就送至马车上吧!”付知远对林延潮道,“景王遗业有湖广,河南两省九府二十一县,约有一万五千顷,归德虽是贫瘠也在其中,大约有一千顷。”
一万五千顷庄田?林延潮冷笑,他想说历史上万历给他儿子福王更大方,那一共给了四万顷,然后满朝官员争相上书反对,最后才减为两万顷。
这两万顷可不是随便给的,必须是良田。当时河南的好田都被璐王及其他藩王抢光了,于是只能从湖广,山东去凑。
这等事林延潮初时听闻很愤慨,但在官场经历久了,久而久之就习惯,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了。
比起太后当年拿六百万两给璐王大婚,此事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从河南官员角度看来有些够呛,因为一旦璐王就藩的事定下,仅归德一府,就要出几万两的修王府的钱,一府盐课还有一千五百顷的地,变成璐王的俸禄田。
如此一进一出,明年府里的税赋短了,还要多交几万两的税赋,换了是谁当这个知府都是坐不住。这官没办法当下去了。
付知远面色凝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