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北京不知道聪明人多啊!孙应龙暗中叹气,当下恭敬道:“老先生当真了得,所说宛如亲眼所见一般,诚如老先生所说……”
颜山农冲他挥手,“得得得,别跟我来文绉绉这一套,你身上的锦衣卫味道三里路外就闻到了,也想装斯文人!”
尴尬一笑,孙应龙道:“这是咱那主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叫长者见笑了。”
老头哼了一声,他在狱中环境的确不错,还有床有桌子,坐的椅子虽然有些破旧,可却是不折不扣的官帽儿椅,世面上要卖二两银子一把,他坐在椅子上,一跷脚,吧嗒一声,把脚上拖着的鞋皮给甩了出去,然后,趾高气扬对孙应龙努了努嘴,“给我捡过来。”
听老头这么说话,孙应龙顿时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他的锦衣卫副千户是世袭来的,打小就自认为高人一等,如今颜山农这副嘴脸,他怎么能不怒。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可全是拜托国舅爷所赐,若是不把国舅爷吩咐的事情办好,怕是回去要吃挂落,一个弄不好,丢官也是可能的。
无欲者无求,有所求的人,终归是胆子要小些的,他心中哼了一声,却不得不走过去弯下腰来捡起那散发着一股子酸腐味道的鞋皮,正要扔到颜山农跟前,结果老头搭一个二郎腿,就对他努了努嘴,道:“给我穿上。”
孙应龙内心那个气啊!真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他还是按捺下怒火,弯腰给老头把鞋皮套在了脚上。
“还算你恭敬。”老头鼻孔朝天,啪嗒一声,刚穿上的鞋皮又掉了下来,“再给我穿上,一边穿一边说,到底所为何事。”
孙应龙是武夫,锦衣卫世家出身,自然不晓得这是留侯张良得太公兵法的典故,脸上铁青色一闪,咬了咬牙,蹲***子去把鞋皮拿在手上,一边就捏着老头的脚给他套鞋一边就说:“只要老先生肯为我家主子做事,我家主子说了,只要老先生肯写,不管写什么都行……你若写游记,绝没人敢说你泄露朝廷机密,写历史,也没人说你借古讽今,注解兵法,更不会有人说你策动谋反,写神怪故事,我家主子最喜欢这个了,甚至可以和你交流交流……”
“看来你家主子还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颜山农脸上全是讽刺,“要知道,给大人物做传,他若失势,那我岂不是要成共谋?”
“我家主子不会失势的。”孙应龙这句话极为自信,自从见过德妃娘娘以后,他对此深信不疑,“老先生,放心罢!哪怕你出去了只是每天大骂我家主子的姐夫,他也保你无事……”
“原来是个小舅子啊!”颜山农满脸的玩味,他可不同于那些行事方正的迂腐老夫子,他可是率先提出[圣人之道在百姓日用]的一代大宗师,自然不会做出满脸专家的嘴脸来,事实上,老头子火起来的时候一样骂娘,绝对不会如一般人想象的那般,所谓大宗师就应该规规矩矩笔直腰杆坐那儿连喝水都有固定的姿势。
“等等。”颜山农说完以后忽然皱了皱眉头,“你家主子不会是那个从扶桑回来的郑国舅罢!这小子,老头子我在这儿都听说过他的大名啊!”
“正是国舅爷。”孙应龙这时候才觉得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如今是正二品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颜山农略微皱眉,听到孙应龙似乎对那个正二品都督佥事很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就大笑,“哪位阁老这么小气,才给个都督佥事?你以为都督佥事很值钱么?我告诉你,这个职位一两银子都不值。”
孙应龙当下一愣,颜山农这才对他说:“戚南塘贵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见到一个小小兵备道,都要拱手行礼,你觉得作为五军都督府的副职,这都督佥事值钱么?”
张口结舌之下,孙应龙一时间讷讷无语,颜山农摸着下颌花白的胡子嘿嘿笑了两声,脚一翘,吧嗒一声,鞋皮第三次落在了地上。
这时候孙应龙学乖了,赶紧蹲下来拿起鞋皮给老头穿上,老头一脸的孺子可教表情,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那小子想必吩咐了你很多话,可惜你肚子里头没什么墨水,说出来的话都是干巴巴的,恁得没味道,老夫我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你说说,这该如何是好啊!”
孙应龙自家知晓自家事,当然知道自己唇舌上头的确是差了些,不过,他灵机一动,却是想到了国舅爷说的一句话,“国舅爷认为老先生说的一些话未必有什么道理,也很是叫人不以为然……”
颜山农那是什么人?几十年前就名动天下的人,称他做老师的阁老、郎官一抓一大把,如今一个锦衣卫居然敢说他的话不以为然,自然是要吹胡子瞪眼的,不过,孙应龙又接了一句话。
“但是国舅爷说,老天爷给了每一个人说话的权力,国舅爷虽然对老先生的一些话不赞同,但是国舅爷说,哪怕是死,他也要维护老先生说话的权力……”
啪一声,颜老头儿狠狠一巴掌拍在旁边桌子上,“有这句话,老头子我跟他干了。”说着站起身来,手上的书一扔,就往监狱门口走去,孙应龙拿着书追上去,老头哈哈大笑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