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壶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彼此相处多了,他感受得到许多无法言喻的东西——苟活尘世、内心悲苦的风月女子珉丫头,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这段时间小茶壶曾有四次听到隔壁隐约传来的哭泣声,所以,小茶壶认为珉丫头需要朋友关爱呵护,需要有个发泄排解的渠道。
冬至后的一天下午,灰蒙蒙的天空终于下起了小雪,静养了五十天的小茶壶终于痊愈,大夫拆下绑带,耐心叮嘱一番,临走前告诉小茶壶诊金和药钱,已经有人结过了,不需要小茶壶支付分文。
小茶壶恭敬地送走大夫,回到房里反复思考,至今他仍不知道自己“舍身救人”究竟救下何人?为何那个及时命人医治自己、又赠送一百两银子相酬的“获救贵人”至今没有露面?为何大夫支支吾吾,临别之际仍不肯说是何人委托他前来?
这一个个疑问,小茶壶始终搞不清楚,至今他只知道自己醒来后的所有事情,之前的一切毫无记忆,一片茫然,包括“小茶壶”这个名字以及与“小茶壶”有关的任何事情,他救人的情景,还是易姐和珉丫头出去打听后告诉他的。
良久,小茶壶长叹一声,坐到床头,仔细凝视贴在墙壁上的半张旧报纸。
墙上这张全是竖排繁体字的旧报纸,还是三个小弟兄包裹猪头肉送来的,尽管油渍斑斑,小茶壶仍然把它贴到了墙上,因为上面的内容对现在的小茶壶无比重要:《民报》第五十三期,光绪三十二年十月初四,西历一九〇六年十一月十九日……
小茶壶正盯着墙上的旧报纸发呆,易姐的身影匆匆而至,她端起门边架子上的铜盆,转身出去,很快又气喘吁吁地端着大半盆热水进来:“快过来洗头,龟儿子的也不嫌脏,再不洗头虱子都养出来了,邋邋遢遢的明天怎么有脸出去做事,丢你的脸不要紧,丢老娘的脸才是大事!死过来……”
小茶壶乖乖过去,端坐在矮凳上,看着大半盆热气腾腾冒出些许泡沫的茶籽洗头水:“姐,能不能不打辫子?”
“不打辫子想当疯子啊?低头!”
易姐不由分说按下小茶壶的脑袋,麻利地替小茶壶洗头,边洗边不停唠叨,说她两次跑去巷口的“流芳斋”求邓掌柜,才为小茶壶挣回这个复工的机会,责令小茶壶要改掉老毛病,勤快些、乖巧些,这才干得长久。
小茶壶不吱声,默默享受易姐的服侍,脑子却在飞快转动,苦思前程,这是他受伤以来一直苦苦思索的大问题,可经过数十个日日夜夜的冥思苦想,仍无头绪,他所面对的一切对他来说无比的陌生,甚至可以说有点儿恐惧。
先别说他一无所长,仅是眼前的残酷现实,就让他深感无助甚至绝望:满清光绪朝、鼠尾巴辫子、留发不留头……
小茶壶天天看墙上那半张报纸,仍没能认全上面的字,一溜字体连在一起,他能看出个大概来,可要是把每个字分开,他能准确认出来的字还不到一半,纯属半个睁眼瞎。
其次,卑贱的出身,注定他没有多少出路和选择,原先他还短暂地激动和憧憬了一番,幻想自己像看的穿越了,能够成为这个时代最出名、最伟大的音乐家,可几十天学琴下来,让他了解到这个社会的艺术观、价值观和道德观,也让他彻底死了心,别说出去唱摇滚,就是唱民谣,估计也会被人当成疯子对待,所以,通过卖唱成为名角大腕、最终谋取个锦绣前程、飞黄腾达这条路是走不通的,想来想去,一两年内除了继续当小茶壶或者干苦力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活路可走。
“抬头!龟儿子的,很安逸是不是?老娘服侍你累个半死,你倒会闭眼享受,哼!龟儿子的,现在我就跟你说,这回是老娘最后一次帮你洗脑壳了,往后你就自生自灭吧!”易姐恼火地说完尚不解气,顺手一巴掌拍到小茶壶脑袋上。
小茶壶也不躲,抓过毛巾缓缓擦脸,完了抬起头,很认真的问道:“姐,除了继续端茶壶,还有没有别的活计?”
刚站起来的易姐,又一屁股坐下,看到小茶壶并非是逗她玩,而是一副很郑重的神情,因此没有再发雌威,而是颇有感触地解释:
“本来陆妈妈和熊老板都愿意让你在这里混口饭吃,这几天又提起来几回,大家看到你孤苦伶仃的心软了,也体贴我天天为你操心,可是我不想你在这地方做事,这里虽然不愁吃喝,月钱也比外面多一半,可终归还是名声不好的妓院啊!
“你总要长大,总要成家立业过日子,晓得不晓得?顶着个乌龟的名声,总是不好听,正经人家的清白女儿,哪个愿意嫁过来?所以啊,你回到茶馆以后,要老老实实做人,勤勤快快的,不要再惹事了,唉……好了,站起来擦干头发,我给你梳头。”
小茶壶如木偶般坐到窗棂下的梳妆台前,任由易姐摆弄。
易姐给他擦干满头长发,开始梳头,嘴里不停地告诉他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要小茶壶痛改前非、踏实做人等等,说着说着,见小茶壶毫无回应,易姐忍不住恼火地停下来:“老娘苦口婆心跟你说话,龟儿子你应都不应一声,哑巴了?”
小茶壶抬起头,露出贱兮兮的笑容:“姐,你说我去卖唱,行不行?”
“去去去,你想找死啊?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