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酒香四溢,门内臭气熏天。一扇薄薄的门板,便将里外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通天楼的茅厕之内,一场决定无数人生死、也事关大明帝国命运的简短对话,就在这种略显尴尬的环境中发生了。一扇门、一句话、甚至是脑海中转瞬即逝的一个念头,就可以影响世界、改变历史;所谓“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既然洪大人不赞同杨总督的见解,因何在席上不发一言?”朱由检咄咄人地追问洪承畴。
洪承畴尴尬地一笑道:“殿下,杨大人毕竟是总督,下官只是巡抚。若当众诘责,便是以下犯上,杨总督面上须不好看。散席之后,下官却要与杨总督单独密谈,到时再痛陈利害。不过请恕下官直言,杨总督书卷气太重,格章是极好的,但为人崖岸高峻,未必听得进下官的劝。”
朱由检见洪承畴目光独到,不禁赞许地道:“先不说杨总督,就说依洪大人之见,对流贼该当如何呢?”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洪承畴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吐出这几个字,就像谈论天气一样随便。
朱由检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心想那流贼可不同于土匪,除了作战的骨干分子外,倒有一多半是妇女和孩子。这洪承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却将这些人全都推到了鬼门关的边上。若他真能执掌西北兵权,肯定是个杀人的魔王!看他一副温儒雅的样子,原来果真是个不拿别人的生死当回事的人!
念及此处,朱由检突然冷冷一笑道:“不知洪大人对建虏有何看法。”
洪承畴闻言一愣,不知道朱由检为什么突然跳到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不过他也不敢怠慢,沉思片刻便道:“建虏与流贼均为我大明之心腹大患。但流贼易灭,建虏难除;官军在辽东与鞑子野战屡战屡败,因此愚见只以坚守城防为上,不可浪战。”
稍停片刻,他又加重语气,缓缓说道:“前日大学士孙承宗构建关宁防线,还要前进至锦州筑城,下官也觉大为不妥。那锦州孤悬辽东,距山海关不下数百里,一旦被围,救是不救?若救,则不免要与建虏野战,全无半分胜算;若不救,建虏不用费一刀一枪,只需将锦州之兵活活困死即可。”
朱由检听他说的都是实情,便不禁想起历史上的松山之战来。
彼时贼酋皇太极已自立为帝,建国号为清,西联蒙古,东征朝天,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而明朝则是四处起火、八下冒烟,张献忠窜入四川,李自成大闹中原,官军一筹莫展,疲于应付。皇太极便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倾满蒙汉八旗之兵,并力合围锦州。
此时孙承宗已致仕,袁崇焕已被杀,满桂、赵率教等人皆已战死,锦州仅剩下一个祖大寿独撑危局。他当然不敢出城迎战,只得星夜派人向朝廷告急。
而朝廷在内部一片糜烂的情况下,还是集结了仅有的十余万精锐兵力,由蓟辽总督洪承畴统率,自宁远出发去救锦州。
洪承畴也称得上是老谋深算,他情知女真骑兵机动力远胜明军,若像前任杨镐那样分兵,无异于自寻死路。因此便将十余万大军紧紧聚拢在一起,步步为营,缓缓推进。每天只前进数里,便牢牢扎下营盘,谨防清军突袭;企图等待清军粮草耗尽,不战自乱之时,再发起决定性的攻击。
应该说他这个思路也没什么问题,可惜明朝这时候已经是油尽灯枯,还指着这十余万人退敌之后,赶紧返回中原灭火。因此兵部尚书陈新甲不顾敌我实力对比,强令洪承畴火速进兵。
洪承畴却没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勇气,只得仓促进兵松山;结果反被皇太极重重包围,断绝粮道。无奈之下,他只得分兵突围,结果一败涂地,十余万人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被俘降清。明朝的最后一支能拿得出手的兵力,就这样彻底断送。
洪承畴一完,锦州的祖大寿也没了指望,只得开城投降。至此明朝虽在辽东还有宁远孤城,却是大势已去,注定了灭亡的命运。
此时朱由检见洪承畴现在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也不禁佩服他有先见之明。不过他紧接着又抛出一个更犀利的问题:“洪大人,若你率兵与建虏作战不利,又该当如何?”
洪承畴自是不知朱由检为何追问自己,只得恭谨地答道:“承畴虽不才,也幼读诗书,稍知廉耻。若真有那一日,必当舍生取义,有死而已。”
此时恰好有人推门进茅厕,门扇上的一小撮灰尘飘下来,落在洪承畴的衣衫上。洪承畴皱了皱眉,忙认真地掸去尘土。
朱由检捕捉到了这个小细节,不禁冷言讥讽道:“看不出洪大人如此爱惜自己的衣服,临敌之时却不惜舍命!难得,难得!”
洪承畴被他一语揭穿,立时臊得满面通红,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
朱由检也在一瞬间看穿了洪承畴,这家伙虽有才学,却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在关键时刻是别指望他有什么节的。但在明末庸庸碌碌的诸臣之中,洪承畴还算有战略眼光,能力也较为突出。若自己能对他合理利用,那么他对自己的大业还是有帮助的。
想到此处,朱由检便转为和颜悦色,对洪承畴笑道:“如今民变迭起,本王看杨总督之策必惹祸乱,西北局面还要赖洪大人多多支持。万一秦王府被流贼攻击,还望洪大人能迅速出兵,保护本王。”
洪承畴忙施大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