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岛的小巷子里,中午的阳光正是威力最大的时候。桦山久守愤怒地质问,不敢相信自己的失败是因为一群低贱的农民。
他的目光凶残而暴戾,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带上足够的武士。要不是摄于天草久二身边健壮的护卫,他已经想要用武士刀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相比之下,天草久二却显得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些自嘲和揶揄。
“没错。农民会说谎,会隐瞒他们的米与麦。在你们落单的时候杀死你们武士,在你们顾不上的地方隐藏自己的稻田。他们卑鄙又懦弱,残忍又软弱。一打仗就杀死残兵抢劫武器,是你们心中的杀人恶魔。但告诉我!”天草久二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吐出,犹如雷霆霹雳道:“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这样?”
桦山久守仿佛是被雷霆击中了一样,听着那几个字,仿佛是被敲中了心房,呆立着,脑海之中一片摇晃。
对呀……
儒家说,人之初,性本善。农民也一样,他们本来是善良的。那又是什么,让农民变成了这样呢?
“是你们!是你们武士!你们发动战争让村庄烧成白地,你们奴役农民,侮辱他们的妻女。你们将敢于反抗之人肆意杀死。面对你们?农民能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办?”天草久二几乎咆哮地大喊,凝望着桦山久守:“你觉得他们都是切支丹教徒?不。他们只是为了生存的可怜人。”
答案出来了。
桦山久守明白了为何樱岛里面的日本本地人突增。日本国当然没有那么多切支丹教徒。就算有,也基本上隐姓埋名,不可能这边喊一声,各处切支丹教徒就抛家舍业跑过来。
一切的答案都很简单,在这里可以活下去罢了。
在萨摩藩,他们要忍受剥削与欺压,艰难求存。一如天草久二所言一样,杀戮让村庄变成白地,妻女被凌辱,父子被奴役,敢于反抗被杀死。一切都充满了绝望。
但到了樱岛,却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他们可以将自己的出产卖给英国人获得东南亚廉价的粮食。吃饱饭曾经是格外奢侈的事情,但在这里,来自暹罗的大米价格低廉。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活下来,还活的很不错。
没有人愿意这一切被打断,不管来头多么惊人。
曾经在桦山久守的农庄里,他的农民可能卑微低贱得如尘土。但一旦见到了可以摆脱困顿生活的希望,哪怕是幕府将军,也无法压制他们的抵抗。
这一点,天草久二分外清楚。没有人是天生的贱种,也没有人一开始就想要战争。如果连争取正常生存的权力都没有,那么也不怪他们使用暴力的武器,对抗一切。
切支丹教徒暴乱的时候,连幕府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一个去去的大名家臣。
当初的岛原之乱之所以坚韧顽强,说到底并非是他们真的因为宗教信仰而叛乱。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选择信仰基督教,通过与外国人通商贸易,便可以改善生活,吃饱穿暖,实现梦寐以求的梦想。
但是,幕府不能容忍有人胆敢反抗自己的统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镇压。
“不……我不相信……一定都是切支丹教徒。你们被夷人蛊惑,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背叛了日本”桦山久守喃喃自语。
“哪里有那么多切支丹教徒。只有一群为了在你们欺压之下生存下来的可怜人。如果成为切支丹教徒可以生存下来,那么所有人都是切支丹教徒。”天草久二意味深长地说着。
“桦山久守阁下。请你务必明白,无论是大名,还是农民。他们都有最基本的作为人的权利。他们要吃,要穿。作为萨摩藩的农民,他们饥寒交迫。但作为樱岛的人民,他们可以吃饱穿暖。我们反抗的原因就这样简单。启蒙的种子已经撒开,哪怕你们选择更残酷的镇压。也无法将这样的火种消灭……”
“萨摩藩的军队不可战胜!哪怕你买到了红夷大炮,也无法抵御幕府的大军!”桦山久守声色俱厉。
“没错!我们的**可以被消灭。在强大的幕府军队面前,我们的反抗微不足道,但这注定意味着日本国的毁灭。”天草久二昂然挺立:“闭关锁国的下场,是注定要让千万日本国民走向饥饿与死亡,总有一天,他们会走向反抗。如果他们从未看到希望,那么你们也许可以得逞。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对外开放的贸易是必须进行的,桦山久守阁下。我可以放你离开,因为我相信,我……我们绝不会输。也许,输的是我。但获得胜利的,一定是我们!”
桦山久守感觉身子里的精气神被抽空了,一直到天草久二安排的人送他离开樱岛,也久久没有回过神。
尽管眼前只有两千多叛乱之民,他相信自己只要多付出一些代价就可以消灭。但是,那句胜利一定是他们的仿佛是有魔咒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徘徊。
他发现自己竟然好像真的开始相信他们的话。
没错,他们说的的确很合理。他只是回到大隅半岛稍稍一打听,就知道最近萨摩藩有许多人逃亡去了樱岛。
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武士的亲戚。他们绝对不是所谓的切支丹教徒。
他们只是一群渴望通过贸易改善生活的普通人。
桦山久守再次见到了岛津光久,只是这一次,他已经准备好了切腹自杀。
“闭关锁国的下场,是注定要让千万日本国民走向饥饿与死亡,总有一天,他们会走向反抗。”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