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依旧用那样居高临下,而又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身为我儿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少年得到了将功赎罪的机会,他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军帐,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渴望过这一切不过是个梦境,睁开眼睛,烈阳悬挂,他的皮肤、他的头发、他的心脏仿佛都被烈阳所灼伤,而那份疼痛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在父亲的统帅下,这场战争还是取得了胜利,不过是惨胜,无数的战友死去了,包括少年麾下的新兵们。
少年不想去回忆那些战友们的脸,他跟随着大军,一路回到了家中。如果是以往的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跑进母亲的院中,此刻,他的脚却仿佛生了根似的,每迈出一步,都感到锥心的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久才走完这条路,推开院门,侍女们立刻叽叽喳喳地迎了上来,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惘然未知,他挥退了侍女们,缓缓走向了那个让他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女人并没有看向他,而是在修剪着自己种下的花草。伴随着‘咔嚓’的声响,原本盛开的花朵被截去了赖以生存的根枝,凄惨地坠落在了地上。
少年终于还是没有沉住气,大声质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女人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疑问,依旧在修剪着庭院,‘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生生要把人逼疯。
最后,庭院里终于没有完整的花草了,女人才转过身,用依旧温柔的笑容看向了自己的孩子,“失去根枝的花朵,是无法存活下去的,哪怕人还活着,心却早已死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少年用剑指向了自己的生母,精神几乎崩溃:“母亲一定是有苦衷的吧?只要向父亲求情,他一定会……”
“他只会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女人脸上的笑容有了些微的变化,像是在怀念,又像是在感慨,“总有一天,你也会和他一样,因为……你是他的孩子。”
在少年惊恐的目光中,女人握住了长剑,干脆又利落地送入了自己的心脏。
血花四溅,女人的身体摇摇欲坠,她伸出染血的手,轻轻抚上了少年的脸颊,“咳咳……无论何时……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渗出的血液不断蔓延,染红了遍地被剪断的花朵。在鲜花簇拥之下,女人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她依旧没有找回自己的枝桠,只能选择这样凄凉的方式凋零。
少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哪怕训练再刻苦,哪怕战争再残酷,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却好像所有的感情都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一股脑儿的宣泄而出。
少年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他只是不明白……如果母亲爱他,为何要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如果不爱他……临死前又为何希望他好好活着……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自己至亲之人,到头来,他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他从未真正接近过母亲,他只是一味的被母亲给予罢了……
他是如此无知,又如此软弱……为什么……他什么也做不到……
白沉只是站在一边,平静的看着那个痛哭的少年。他从未忘记过这一天的记忆,但是他却忘记了自己也曾那样痛彻心扉的大哭过。
悲伤吗?白沉轻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就像尸体总会腐烂一样,人的感情也会逐渐消亡,不论是悲伤,还是痛苦……这就是万物运转的真理和法则,人类的自我修复功能,有时比任何事物都来得怕……
那一天,少年流光了所有的眼泪,他渐渐变得冷酷起来,就像自己的父亲那样无情。他查出了当年的真相,原来母亲是流亡他乡的公主,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没有报仇,杀死母亲的并非父亲,而是他自己。
【身为我儿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的,他永远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他身体里流着那个男人的血液。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只是选择了大多数人那一边,这才是正确的,如果这并不正确,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背负着这样的理念,死在少年手下的亡魂越来越多,他是天生的军人,生而为杀,以杀止杀。
永无止尽的战场,永无止尽的敌人,他只要选择正确的那一边就行了,就算……他的敌人是自己的父亲。
新帝登基,民不聊生,各地叛乱揭竿而起,少年站在了反叛军的那一边,灼灼的火光之中,他用剑指着自己的父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要和反叛/军同流合污?”男人已经不如当年身强力壮,两鬓微微发白,只有周身的气势依旧凛冽。
“放心吧,父亲,我永远知道该怎么做。”少年笑了,红彤彤的火焰让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诡异无比,“新帝暴/虐,如果让他继续执政,整个国家都会陷入混乱,既然如此,只要杀了他就行了,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疯了吗?”男人这才意识到从小就缺乏关心的儿子早就陷入了疯狂。
“不,我才是清醒的那一个。”
“就算要踩过你父亲的尸体?”
“你忘记了吗?当年母亲泄/密的时候,是你让我杀死了她,为了保护这个国家。”少年轻轻笑了起来,“既然我连母亲都以杀,为什么我不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