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大声,连浅夕自己都吓了一跳。
繁复的衣裙似乎在脚下牵绊了一下,帮她解了围:“我,我还不曾梳洗,你替我叫绿芜、彩薇进来。”
“不必了。”慕容琰伸手到了她耳边的衣领处。
退无可退,全身僵硬,浅夕腿弯儿抵着榻沿,已经开始打颤,不由高喊一声:“慕,容,琰——”
手在她耳边停住,顺势捏了她的下颌抬起:“你在叫本王什么?”
高大卓然的身影,即使轻衣缓带,也将她压在气势之下。即使她仰了头,踮了脚,仍不及他肩高。是了,这一世她没有上辈子欣长如柳的身姿,没有可与他比肩的身份。
识时务者为俊杰。
浅夕眨眨眼,堆起几分不太由衷的笑意,软了声音改口唤道:“阿琰……”
眸色幽深,犹是不满。
浅夕气馁,只得规规矩矩:“王爷。”
好看的眉皱在一处,慕容琰似乎要失了耐心。
浅夕有些心慌,大眼顾盼几下,忽然心灵福至,甜甜唤道:“皇叔!”
“砰!”
手重重击在桌案上,连高高的红烛都震了几震。
慕容琰光火至极,这算是在嫌他“老”么?不然叫得哪门子皇叔!从前宛儿每每如此称呼,他都……
好情绪尽毁,慕容琰松了手。他原本是要去浅夕鬓边解缨结发的,这样才算礼成,现在他哪里还有这个心思。
浅夕凭空吓了一跳,眼睛却仔细盯住他左肩的肩窝。绯色的儒衣轻薄,上头有点点暗红渗出,想是他方才沐浴后不曾上药包扎,手击在案上又震裂了伤口。
不假思索,提起衣裙,浅夕绕过慕容琰飞快朝门边跑去。
慕容琰看着兔儿一样溜走的小新娘,几乎气直了眼,阴冷冷道:“大婚之夜,你这又是要跑去哪里?”
听出声音不善,浅夕忙站住脚,回头在肩上比划道:“我去给你取药。”
那日慕容琰生气离去,浅夕一直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讨好”他,只得自己亲手调制了伤药,算是赔礼。上轿时她要随身拿着,奶娘说轿上拿药不吉利,她就让绿芜替她收在搁香的匣子里,方便临时取用。
不过,现在看起来,怎么好像好没讨得,那人却仿似更生气了呢。
“那里有。”慕容琰气结,朝肩头看看,在榻边坐下,手指着一处柜门。
不敢再拂了他的意思,浅夕缓缓过去,果然找着了药箱。
捧来榻边,搁在小几上。慕容琰已退下一只衣袖,露出半边身子,手里拿着一方素帕按住伤口。
浅夕垂下眼帘。
从前她女扮男装跟着父亲,那些草莽兵士赤膊也见过,甚至包扎之事也帮过忙,哪里会羞怯。只是慕容琰随手拿来按住伤口的素丝帕子,仿佛……是她新婚之夜验处要用的元帕!
瞥一眼桌上空空如也的漆盘,浅夕敛眉忍笑,开了药箱取出瓷瓶,眼中仍是波光微闪。
“本王自己来。”慕容琰伸手就要去接。
“那怎么行,伤在肩上,王爷可要如何包扎?”浅夕一本正经,手里已娴熟的撕了白绢。
慕容琰满眼狐疑,还是缓缓放下了捂伤口的帕子。
伤口果然有些开裂,创面虽不大,看着却深,这样的伤最要好生将息,才好的快。
问明了慕容琰,浅夕取了半尺长、莲米大的小银匙,先舀了金疮药粉,敷在创处,接着又换药膏。
带着清苦的药味儿弥散,闻起来十分熟悉,浅夕忍不住又抱怨:“我制的药用了可不留伤痕,不像这个……”
软软糯糯的声音就在耳边,吹气如兰。她亲手为自己制了伤药么?慕容琰心头微热,侧头看去,粉里透红的小脸几乎要贴住他的脸颊,只需稍稍低头,便可采撷她的甜美。
心思才动,浅夕已直身离去,留下带着温度的馨香,教人怅然若失。
烛光朦朦,慕容琰不觉冷硬的心,已化了绕指柔。
片刻,浅夕又捧了白绢过来,伸手穿过他腋下,环过他的颈,一圈圈将伤口包扎妥帖。
灵巧的小手,轻盈娴熟,偶尔触碰到他的肌肤,便留下一簇簇火辣辣的酥麻。鼻端都是处子兰香,撩人心弦,她就俏生生站在他身前,触手可及,伸手可得……
慕容琰鼻息渐重,俯脸下来。浅夕察觉异常,正要退身缩手,慕容琰已捧了她的脸颊,低唤:“夕儿……”
醇厚暗哑的声音,带着涩意,让人迷醉。
浅夕一个激灵,推了他的手弹开,上气不接下气,才说了个“不”字,就心虚低头。
不?!慕容琰愕然,说不上是恼怒还是痛心。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肯么?
是了,从一开始,她就让他“不要过来”。
许多从前不愿仔细思量的场景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马市上,她笑靥如花,对白毓说:我姓秦,叫秦浅夕,小侯爷一定要记得。
长乐宫外,月色凄迷,她不顾一切替白毓遮掩。
三日前,她甚至舍身替白毓挡去致命一刀,末了,还扳了白毓的脸,唤着他的名字,问他伤着没有。
甚至连她肯嫁进王府,也是自己以去郁山为由,诱了她答应……
无名的怒火重燃,若她真是宛儿魂魄附身,为什么还要距自己千里之外?若她是秦浅夕,她心里真的是恋着旁人,利用着他么?
无法好生思考,看她手足无措,吓白了脸站在桌后,他竟不忍斥责。
翻身上榻,揽被背身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