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逆流
一牛家父子遭事
5月中旬,李轼已经在工地上站住了脚。先前忙着应付工地上的劳动,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大牛了。这次看见大牛,却正赶上大牛出事。
还是在春节时,他去找大牛,告诉自己户口被下一事,提醒大牛小心点。大牛满不在乎地说:
“放心吧,我用不着藏户口簿,我爸比我更坚决。他不愿意我下乡。”
大牛在家是长子,下头还有两个妹妹,年龄只有十一二岁。他父亲不愿意他下乡去,说要是去了,家里少了一个帮手。
城里开展动员知青上山下乡以来,大牛没有下乡去,户口也没有被下,但很快就遇到比户口被下更麻烦的事情。
4月份一过,城里动员知青上山下乡的工作进入了扫尾阶段,已经没有大规模的动员行动了。动员工作转入了拔“钉子户”的阶段。上头要求对仍然没走的知青,要加大力度,一户一户地做耐心细致的工作,突破重点,清除死角。各单位的工作组也在作最后的努力,争取有更大的成效。相关部门也加大了力度,像李轼他们这种户口已下的,不消说,粮食部门已经不发粮票了。对大牛这种户口和粮食关系仍在城里的,也停止发粮票,希望通过这种高压态势,能逼走大牛这类“钉子户”。
当天,3个工作组的人上大牛家动员。大牛的父亲老牛自以为是一个老工人,没有把来人放在眼里,这种动员他已经历过若干次,没有撼动他一根汗毛。老牛才40多岁,已经烧了20多年的锅炉,在解放前就开始烧锅炉。他不仅对工作组的人不理不睬,还对不发粮票这事很有意见,说就算是犯人,也要给饭吃嘛。他没有多少文化,性子也较火爆,说话也直截了当,说着说着就跟工作组的人争论起来。那3个工作组的人不耐烦了,说我们不跟你在房间里磨嘴皮子,你要有理由,你跟我们到大街上去,让广大革命群众说说,评评理,看你家娃儿该不该下乡去。
老牛当然不愿到大街上去。“文革”搞了几年,这点常识他也有了,晓得一旦到了外面就不是说不说的事情。一看他赖着不走,工作组的人于是动手推推拉拉,俩人拽他,一人推他,老牛死命抓住门框不走。这下把工作组的人惹火了,就对老牛连推带打。老牛本能地反抗,引来的是一阵拳脚相加,一动起手双方就停不下来。
正蹲在后门台阶上磨菜刀的大牛听见屋里打起来了,探头一看几个工作组的人正在打他父亲,父亲已经招架不住。他气红了眼,一声吼叫,抓起菜刀就冲进屋里要拼命。气急了的大牛还没有丧失最后的理智,没有用刀砍人,在他一愣神间,没等他“行凶”,反被那几个人打翻在地。这时,群众专政指挥部的五六个人赶到了,父子俩被打得嗷嗷叫,满地乱滚。大牛家的房临街,引来了一大堆的人围观。事情发生时,街坊四邻的人虽然有不满意这种野蛮行径的,却没有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更没有人敢站出来制止这种野蛮行径。
李轼的家离大牛家不远。他还在半路时就听到这事,赶紧赶过去,刚到大牛家,正看见大牛父子俩被群众专政指挥部的人带出门。俩人都被捆得结结实实,像两个粽子,身上有衣服,看不出伤怎样,但脸上可看到嘴鼻流血,眼睛淤青。群众专政指挥部的队员荷枪实弹,押送的人扬着手对旁边围观的人说:
“这俩爷子公然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破坏上山下乡运动。而且狗胆包天,行凶杀人,人证物证俱在,被我们抓了一个现行,是证据确凿的现行反革命。”
那年月抓人游街示众是司空见惯的事,不足为奇。但像大牛这种情况还是绝无仅有的。在大街上游行时,父子两个都被挂上大牌子,写着现行反革命牛某某,还用红笔打一个大叉,大牛的牌子前还挂着那把菜刀。李轼一直跟着游行的人走,父子俩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估计是已经被整治得没有气力了,也许是不愿意再吃眼前亏。李轼耳朵里满是周围人的议论声:
“哟,这又是为啥子事?咋又弄人来游行?”
“是我们街上的老牛和他儿子,听说是不下乡,今天有人上他家动员,不知咋搞的,后来跟到他家动员的人动起手来了。”
“这也太不像话了。国家号召下乡,你就应该主动去嘛。不仅不去,公然还敢打人,还要杀人,这也太嚣张了。对这种人就应该判重刑!决不能手软!”
“没那么松活,对现行反革命分子干脆就赏他一颗花生米吃,让他晓得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
“嗬,这小子够狠的!敢跟群专的人对着干。”
“嗨,是真的,你看那小伙子脖子上还挂着一把菜刀,肯定是杀人凶器了。”
“狠啥狠,这不是自讨苦吃嘛。明摆着人家人多,还带着家伙,你一个小年青逞啥狠!也不看看是啥火候,群专的人能跟你讲啥子道理?他们就是道理。唉,有罪跟这憨小子受的了。”
“对头,民不和官斗。这小子不识时务,活该倒霉!小的不识时务就算喽,老的也跟着犯糊涂,这下子俩爷子都惹事喽。”
“这跟老子就麻烦大了,被人家抓了现行。这下子脱不了爪爪!”
“哎……”
“……”
一路跟着走,一路听着各种议论,李轼看着父子俩被押进群众专政指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