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跟你说一遍哇!跟老子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嗦,也不是农村需不需要你的问题嗦,是你需要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需要在农村锻炼成长的问题嗦。”童队长的声音有点提高了,那张脸是真的阴下来了,“你晓得不?你们这些学生娃娃,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再不下乡,连麦子韭菜都分不清楚!”
说到这后面一句话时,童队长很激动,好像这些学生娃娃分不清韭菜麦苗是一件很不应该,甚至是很可耻的事。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已经快烧到手指了,才把烟屁股丢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一脚。
李轼最烦这类官腔,尽管是由童队长照搬过来的。不过他不想跟童队长扯这些,也不想激怒对方,就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没有看出来为啥要这样成长。还是刚才那句话,我还没有理解,等我理解了再去吧。”
李轼没有把他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他觉得童队长的激动有点莫名其妙,不要说他们这些学生一年两次下乡劳动,分清麦苗韭菜是轻而易举的事。就算分不清,哪有啥关系?我本来就不想当农民,我分清这些庄稼有啥意义和作用?反过来,把农民放到工厂去,他能分清工厂里的车床、刨床、铣床吗?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把这一行的放到另一行去,用另外的标准来要求他,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人哪能啥事都晓得啊,这根本是不可能也是没必要的事情。
“李轼,像你这种家庭出身的人,跟老子更应该早点到农村去改造思想哇,与不好的家庭出身划清界线,走革命道路嗦。你不去没有好结果!”看着李轼不理不睬的样子,童队长的话强硬起来。
“童队长,我家庭咋了?我家庭也不是剥削阶级,父母都是靠劳动吃饭的。父亲政治上有问题,是他个人的事情嘛,跟我们当子女的有啥关系?再说,我出生的时候他还不是右派,咋就成了出身不好?这算啥逻辑?”李轼没有回避对方的眼光,而且提高了声音。他看出童队长是一个厚道人,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对这问题他一直是耿耿于怀的,过去在学校不好说,现在无所谓了,既不升学,也不就业,跟老子大不了就是卷起铺盖下乡去,有啥好怕的。
“你晓得不?党有政策哇,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对出身不好的人也是重在表现的嗦。跟老子,你实在想不通不关事,还可以再想想哇。时候不早了,我明天再来嗦。”童队长虽然还是一口大道理,语气却是缓和下来。
童队长看出李轼是个性子犟的人,这种不晓得天高地厚的人肯定要吃亏。他想,跟老子难怪你爹成右派,肯定也是这种不晓得深浅的人,跟老子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巴。不过他不愿意像一些工宣队员那样给对方上纲上线,他觉得那是在“整人”,他看不上那种人。虽然他也总把“路线问题”、“立场问题”挂在嘴上,但那就是例行公事。他心里想学生娃娃都是在新社会长大的,都是受党教育的,能有啥大问题,最多就是思想落后点。
李轼也松了一口气,看着那把旧藤椅,心想童队长要再不走,或再晃几晃,旧藤椅非散架不可。别看李轼家窄,朋友们都爱来坐着摆龙门阵,而哪个先来哪个都爱坐这把藤椅,因为它坐着比木凳子舒服。童队长一走,李轼就找棍子把藤椅加固了,免得人坐上去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