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佟雪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个决绝的女子像自己又不似自己。
暮春的天,晨光初升,空气中浸透着丝丝暖意和缕缕花香气息。
三更时分,定远侯府里里外外都已忙将开来,皆因今日是大姑娘佟雪出阁的日子。
大丫头珍珠躬身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走出屏风外面,对在床上枯坐了一夜的佟雪低声道:“姑娘,该沐浴了。”
佟雪一夜不曾阖眼,眼底布满红色的血丝,目光怔怔愣愣,了无一丝生机。
珍珠心里抽疼了一下,声音哽咽道,“姑娘,咱们还是走吧,天大地大,总有我们一处容身之所!”
“走?为何要走?”佟雪目光泛冷,霍然起身下床,除下衣衫,步入浴桶中。
“姑娘?”珍珠跟了过去,面上满是忧色。
佟雪仰头靠在浴桶边沿,阖上双眼,声音低沉,“就算我死无葬身之地,也会替你们几个安排妥当。咱们且安稳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珍珠双唇蠕动,眸中缀着点点泪光。
“嗯!”她重重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将帕子浸入水中,为佟雪沐浴。
四更时分,佟雪装扮完毕,丫头翡翠自外间进来,低声道:“姑娘,老太太并二夫人来了。”
佟雪扯了扯嘴角,掩住眸中愤懑,身姿端庄坐着。
佟雪二婶,现任定远侯夫人,搀扶着老夫人的手走了进来。
然而直到她们走到近前,佟雪也未曾起身相迎。
佟雪不动,珍珠和翡翠也垂眸而立,佟老太太和佟二婶碰了个软软的钉子。
老太太却似并未意识到屋中的反常一样,她甩开佟二婶的搀扶,前去拉起佟雪的手,声音嘶哑道:“雪丫头,是祖母对不住你。”
佟雪将手抽离。面无表情道,“祖母何苦在我面前演戏?也不怕酸了牙缝!”
佟老太太因这一句话,面色涨地通红!
“雪丫头,你可别太不知好歹...”
“住嘴!”
佟二婶尖酸的声音刚起。便被佟老太太厉声打断。
佟二婶双唇蠕动,终是愤懑不甘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佟老太太自贴身丫头手中接过一个楠木匣子,将之递到佟雪手里,“这是我这些年仅存的一些体己,你且拿着。何家那孩子行事虽偏激些,对你尚存一丝真心......”
佟老太太说到此处再说不下去,萧索地转身,在丫头的搀扶下,满身落寞地离去了。
佟二婶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楠木匣子,心似被针扎般抽疼。
她双目似能喷火般瞪了佟雪一眼,愤恨不甘地跟在老太太后头离去了。
屋中一时静了下来。
佟雪嘴角噙着冷笑,死死盯着那个匣子。
何之洲对她尚余一丝真心?
老太太是如何昧着良心,才说出这种话?
将匣子打开,目光触及一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约莫二三十来张,还有三个铺子并两个庄子,及五百亩良田的地契。
佟老太太这是将她毕生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佟雪冷笑一声,可惜已经太晚了。
佟雪阖上匣子,将其交到珍珠手里,“与我先前给你的那个匣子放在一处,待今日过后,你们将里头的东西分了,各自好好营生吧。”
“姑娘!”珍珠跺了跺脚,眼眶泛红。落下泪来,“您怎么就这么倔!”
翡翠扯了珍珠一把,梗着脖子道:“大不了到时咱们陪着姑娘一块儿赴死便是!”
“谁要你们跟着我死!你们都要活得好好的!”佟雪瞪了翡翠一眼,厉声道。
翡翠委屈地咬了咬唇。垂下了头。
五更,吹吹打打的声音隐约传来,珍珠如临大敌,面色凝重道:“姑娘,迎亲的队伍到了。”
佟雪点头,让翡翠罩上盖头。
没过一会儿。外间的喧闹声起,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大步走进闺房,深情款款道:“阿盈, 我来了。”
佟雪掩在宽大袖袍下的纤长手指猛地攒紧,眸中强烈的恨意中夹杂着一抹哀戚。
她有些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曾有人唤过她阿盈了。
偏偏是从这人嘴中吐出!
两行清泪无声自眼中溢出。
何之洲躬下身,去牵佟雪的手,在抓到一手的汗津时,薄唇擦过她的耳垂,似情人的耳语般呢喃道:“今日他们给你的难堪,来日我十倍替你讨还回来!”
佟雪嘴角微翘,柔顺地站起身,忽然间天旋地转,何之洲竟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大人!”喜娘的声音仓皇响起,在何之洲一记厉目下,又生生咽了下去。
吹打声愈演愈烈,佟雪在零星几个仆人的围观中,被何之洲放入了花轿。
定远侯府中的各位主子,自始至终不曾露面,勉力维持着这个百年落魄侯府所剩无几的尊严。
一路颠簸,来到何府,比之在定远侯府受到的冷遇,何府高朋满座,前来贺喜的宾客很多。
佟雪被喜娘搀扶着与何之洲行完礼后,便被送往喜房。
余下便是漫长的等待。
佟雪待房中不相干的人消失殆尽后,方径自揭了盖头,低声问珍珠:“一切可已准备妥当?”
珍珠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佟雪笑,白皙的手指轻轻抚弄腕上一对龙凤镯,“待会儿那人来了后,你们就退出去,拿着匣子,躲在偏房莫出来,待火起,便趁乱逃出去,寻个山清净的地方,好生过日子!”
“姑娘!您随奴婢们一起走!”珍珠急地满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