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的胆子很大,或者是,即便是到如今,他对自己依旧非常的自信。所以,他只是一身便服,带着十几个护卫,秘密地来到了崇明岛水师大营。
苏州距离崇明岛原本就不远,胡宗宪又是趁着天黑动身,当披着一身月色到达水师大门,自报家门的时候,罗信和俞大猷才知道胡宗宪来了,两个人急忙来到码头迎接。
胡宗宪和罗信站在码头,四目相对,俞大猷已经站在了罗信身后的阴影里面。这一刻,仿佛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胡宗宪和罗信两个人。两个人凝目相对,以往的一幕幕在两个人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心中不仅起伏不动,感慨万千,久久无语。
月色从天际洒落了两个人的身上,一个已经是满头白发,尽显苍老,一个却是英姿勃发,宛如朝阳。胡宗宪不仅有些失神,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大都督的气度,脸上现出笑容道:
“不器,你来东南,一直不去看老哥,老哥只好来看你了。”
罗信叹息了一声,脸上现出伤感之色道:“老哥,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
胡宗宪摇头叹息道:“岁月不饶人啊,快六十的人了,哪比得上你这个少年郎。”
罗信嘴唇动了动,却觉得嗓子眼堵着东西,说不出话来。俞大猷知道自己不能够总不说话,见到两个人又沉默下来,便趁机上前施礼道:
“末将参见部堂大人。”
“嗯!”胡宗宪淡淡点头。而此时罗信也从伤感中反应了过来道:“老哥,我们里面说话。”
胡宗宪点点头,便随着罗信来到了罗信居住的地方,俞大猷也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了罗信和胡宗宪两个人。两个人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喝茶,俱都无言,半响,胡宗宪道:
“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
“一直想和老哥开诚布公地淡淡。”罗信轻声道。
两个人又沉默了下去,胡宗宪月夜前来会罗信,原本有着一肚子话要说,此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罗信来东南就是想要和胡宗宪好好谈谈,但是时局变化,此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为什么要你的人也联名上书?”胡宗宪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因为你走得太远了!”罗信沉默了片刻道:“如果不给你一个非常重的当头棒喝,不仅是你一个人会受到惩罚,你会带着一群人受到惩罚,那些跟随你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还有你的家族。”
罗信紧盯着胡宗宪道:“老哥,你没有造反的想法,更没有造反的实力,却要偏偏摆出一副随时都能够造反的姿态。
你以为陛下是傻子?
你以为内阁是傻子吗?
他们会看不出你的外强中干?”
罗信说得很不客气,胡宗宪怒了。
“你说我外强中干?”
罗信便叹息了一声,心中暗道,老子如今统一了草原,海上拥有台湾,琉球,倭国,爪哇,马六甲等地,综合兵力超过六十万,也没有敢说一定能够灭掉大明,就你这个样子,围剿倭寇都耗费十几年,还想着造反,自己就没有点儿b数?
“老哥,实际上你自己也清楚,南方是富饶,但是打仗真的不行。打不过朝堂的。强行打的话,只能够连累和你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连累你的族人。难道你辛辛苦苦几十年,就是为了这个结局?”
“唉……”
胡宗宪长叹了一声,罗信说中的他的心事。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他不想连累自己的袍泽,更不想连累家族,成为家族的罪人。
更为重要的是,他想成为千古留名的名将,而不是千古骂名的罪人。
古人好名!
胡宗宪又何尝不是?
更何况……
那样会被灭族?
“老哥,你究竟想要什么?”罗信目光灼灼地盯着胡宗宪。
“我想要什么?”
胡宗宪陷入了沉思,屋子里变得寂静无声。屋子外面,胡宗宪带着的护卫和万大全带着的家丁相对而立,气氛十分紧张。
“马芳的功劳不比你小吧?”罗信轻声道。
胡宗宪神色一动。
“但是,当陛下召马芳回京的时候,马芳痛快地回到了京城。如今的马芳如何?依旧镇守边关,官居大都督。
而你呢?”
罗信叹息了一声道:“陛下数次派人暗中示意,为什么会暗中示意,而不是向对马芳那样,直接召你回京,你自己心中没有数吗?”
“为什么?”胡宗宪茫然问道。
“因为你早早地就表现出桀骜不驯,表现出要永镇东南的心思。你觉得历史上任何一个帝王,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你看看历史上有这样心思的人,最后有好下场吗?”
罗信又叹息了一声道:“老哥,我想你如今也知道,你只有两条路走。第一,造反。但是你心中也清楚,你不具备造反的时机和基础。第二,放下手中的权力,我会竭力周旋,让你体面退休。”
胡宗宪沉默片刻道:“如果……我们两个最终走到了敌对的战场……”
“我不会留情。”罗信语气坚决地说道:“南方总算剿灭了倭寇,安定了下来,我不希望再发生动荡。如果发生了动荡,便以雷霆之事灭之。”
“呵呵……”胡宗宪讥讽地笑了两声道:“如今白莲教和张道源的造反,难道和你的裁军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有!”罗信点点头道:“但这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