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彪看馬万里的神色像被魇镇了一般,不由有些担心,轻轻地推了推馬万里:“叔,您要累了就别说了吧。”但馬万里一动不动,自顾自地说下去:“高大力那个疯子,他居然想对菩萨下刀。我看他站起来转身要往菩萨冲去,也不知道哪来的劲,隔着袍子就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被捅上千刀万刀也不能让他伤菩萨一根头发。你高大力算什么球,敢拿着刀对着菩萨。你他妈有种对我来。来啊,爷活够了,观音菩萨能看我一眼我这辈子活得就够了。冲爷来,捅爷十个八个洞爷皱一皱眉算是你养的。”
地洞里馬万里像饿狼一样嗥叫起来。赵彪害怕得蜷起了身子,馬万里却浑然不觉:“高大力被我抱倒在地,袍子裹住了我们两个人。袍子下我们两人像两只争食的野狗一样撕咬。我咬掉了高大力半只耳朵,高大力的刀子捅在我身上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我知道菩萨在看着我。捅的伤口越多我心里越喜欢。我就是想给观音菩萨看看,我馬万里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菩萨救了我,我就肯给菩萨拼命!”
“但打架这种事,真不是肯拼命就能赢的。高大力的刀子,有的捅在千手观音尸上,有的捅在我身上。血把袍子都染红了,我渐渐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没力气,拽不住高大力了。我像狗一样用牙咬住高大力的裤管,但裤管咬撕了,高大力还是站起来了。我越急越觉得整个身子都不像我的,就像飘到云里去了,忽然隐约听见一阵怪吼,还有高大力的惨叫。我咯咯地笑了起来,心想菩萨是你高大力能用刀指的吗?菩萨是有护法跟着的知道不知道?还不用金刚杵把你高大力砸个稀巴烂?!菩萨没事我就可以放心地去死了。”
赵彪听到紧张处不由问:“那馬叔您死了没有?”
馬万里没好气道:“死了现在还能跟你娃说话吗?馬叔我当然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常住的坟场小屋里的床上,身上伤口被包扎得好好的,嘴里还有一股腥味。”
“包扎伤口的是干干净净的一条条白布。我认出来就是那观音菩萨的衣服上撕下来的。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不是疼,那是感动啊。菩萨没嫌弃我是搬尸人身上脏啊。我看着破烂的糊窗纸外露出的月亮,又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夜晚。我不知道昏睡了多少天,说也奇怪,那个月天上始终挂着圆圆白白的月亮,就跟你馬叔小时候跟伙伴们去偷看王寡妇洗澡时的……那个一样。我就一直看着月亮,一直看着看到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了。”
“然后我就看到了观音菩萨的眼睛。菩萨的眼睛比月亮旁边的星星还要亮还要好看。她就坐在旁边喂着我,她好像刚从河里洗过出来,身上的衣服都洗得白白湿湿的,喂在我嘴里的也像去了刺的生鱼肉,甜甜的,但是好腥。要是往常,我一准儿进了胃就吐出来了。可这是菩萨喂我的啊,一定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从南海为我捕来的仙鱼,不一样啊。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感觉全身精气神儿都上来了。”
“你真不知道菩萨的脸有多漂亮。我边吞着鱼肉边痴痴地看着菩萨的脸。菩萨的脸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就像从来没见过太阳一样。菩萨身上的衣服是湿的,她就脱下来挂在窗台上,月亮晒着衣服。但月光怎么也晒不干衣服啊。脱了衣服的菩萨就静静地躺在我旁边……”
赵彪奇道:“你们真的就只是躺着什么也没做?”馬万里飞快地摇头:“没有没有,你娃千万别乱想亵渎了菩萨。别说馬叔当时身上有伤不能动,就是能动,能干那事吗?那是菩萨在试探我,看我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救。我要是有一点儿邪心,还不跟高大力一样被菩萨的护法用金刚杵砸个稀巴烂?我和菩萨就是静静地躺着,我听着身边菩萨的呼吸一点点由急促变得均匀,一点点地睡去。菩萨在没得道成佛前也是人哪,也是爹生娘养的,我听菩萨有时梦里也会抽噎,也会害怕得惊叫,一定是想起没成佛前受到的磨难了吧。”
“你娃不知道,这观音菩萨是最苦的,是诸天神佛里受过最多苦难才修成金身的。所以她最看不得人间有人受苦,一切苦难都感同身受。你想想哪怕就算成了菩萨,到底也是个女菩萨,感受到那么多苦难也吃不消啊。我只恨自己身子不能动,不能帮菩萨擦擦眼泪,不能告诉她身边有我呢,我馬万里愿下十八层地狱油炸火烧斧劈锯断,只要她能开心点儿我都愿意啊。”
赵彪听得眼泪都流了下来。馬万里叹息道:“可是我又不敢出声,生怕惊醒了她又打扰了菩萨的休憩。等到了白天,菩萨又披着衣服离开了。她一定是回到庙堂里,又要听那诉不尽的人间苦难,为天下人流流不尽的泪。只有晚上到我这里,她才能睡个好觉,像一个凡人那样有一个晚上的宁静。可能天下的神仙菩萨都是这样的吧,但知道秘密的只有我。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永远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因为,因为我怕菩萨知道我嘴不牢靠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再也看不到菩萨的眼睛,听不到菩萨的呼吸了。”
赵彪没说话,馬万里继续道:“慢慢地我能下地走动了,能自己弄口热乎的吃。可我还是一样每天起床就盼着天黑,盼着观音菩萨来。菩萨来的时候,都会唱着歌,唱着那没人听得懂的歌。菩萨从来不说话,人家都说神佛是金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