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乾宫的门口垂着两盏气死风灯,里边的烛火不甚明亮,暗暗的灯影模模糊糊一团,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脸上的神色都看不大清楚。
“皇上,进去罢,都戌时了,该歇息了,明日还得早起上朝呢。”江六佝偻着背,似乎比赫连铖还要矮。
赫连铖的眼睛望了望慈宁宫方向,虽然已经看不到那明亮的灯串,可他耳边依旧有欢笑的声音,眼前仍然有娇嫩的面容。
明日她会梳抓髻,戴他送的簪子罢?赫连铖得意的笑了笑,他说的话便是金口玉言,以后这一对木樨簪,她要一直簪在发髻里。
心头热热的一片,赫连铖跨步走进了盛乾宫,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江六,大司马府送过来的东西都拦下了罢?”
“拦下了拦下了。”江六的声音尖细,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老奴已经和后宫门口的内侍还有慈宁宫看门的宫女说过了,务必将大司马府送过来的东西拦截,转交到盛乾宫来。”
“你做得很好。”赫连铖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孩子气:“朕就是要让那慕华寅一片心意落空,让他的女儿痛恨上他,让他尝尝被亲生骨肉嫌弃的滋味!快走快走,朕要去看看,大司马府送了什么生辰贺礼过来了?”
江六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上了赫连铖,皇上别看年纪小,跑得可真快——心思也缜密得很,那肚子里头的弯弯道道,不会比大人少。
今日皇上特地给慕大秀送生辰贺礼,焉知不是他布下的一个局?让慕大秀误以为皇上放过了她,愿意跟她亲近,到了最后时分,又撂手将她重重摔下,这样才会让慕大秀更痛苦。
毕竟慕大秀是慕大司马的长女,皇上对慕大司马的恨意,可不是一时半刻能说清楚的,就连慕大司马送给慕大秀的生辰贺礼他都不肯放过,更何况是慕大秀呢。
盛乾宫的正殿已经关门,赫连铖不耐烦的用手拍了拍门,在偏殿里上夜的内侍福来赶忙奔了出来,打开门见到赫连铖站在门口,唬得赶紧掌灯:“皇上这般晚了还没歇息?”
“今晚有没有人送东西过来?”赫连铖的眼睛转了转,就见桌子那边搁着一口箱子,也不等福来回答,快步走了过去。
“皇上,这是宫门看守的王公公送过来的。”福来手中端着灯跟了过去,亮晃晃的一团烛火,照得地上人影晃动。
江六弯腰将箱子搬了上来:“皇上,挺沉的。”
“打开瞧瞧,看看里边都装了些什么。”赫连铖来了兴致:“看起来大司马府对这个长女还是很宠爱的嘛,竟然送了这么多东西来。”
箱子盖一揭开,就见里边大盒子行子堆着,看得人眼花缭。赫连铖捡起一个盒子打开看了看,是一套石榴红的首饰,有簪子有璎珞有手钏,再选了一个行子,里头却是一沓绣花帕子,帕子上各色花卉栩栩如生,每一条帕子角上上还绣了一个瑛字。
“这帕子恐怕是慕夫人自己绣的。”江六瞧着那一盒帕子,凝神细思:“慕夫人未出阁之前就已有贤淑盛名,不仅琴棋书画是屈指可数的,就连女红也是分外精妙,听闻慕大司马的贴身衣物汗巾,都是出于慕夫人之手,从未假手于人。”
赫连铖瞪着那一盒帕子,一颗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下,又酸又痛。
他记起了自己的母亲。
当年母亲在时也是亲手给他做帕子做衣裳,哪怕是晚上,灯光微弱,她都依旧一针一线的忙个不停。他还清楚的记得母亲的脸,虽然她生得不甚美,可眉眼间慈祥温柔,被那暖暖的灯影衬着,却也有自己的风韵。
服侍母亲的宫女玉春告诉他,母亲被赐死之前还在给他绣擦汗的帕子,皇上派来的几个内侍将白绫绕上她的颈,她挣扎着喊:“让我将这帕子绣完,就差几针便好。”
可那些如狼似虎的内侍根本不听她的请求,他们只会按照圣旨行事,他们架起她踩到椅子上,几只手一用劲,母亲手中的帕子便落了下来,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当他赶过去,只来得及将母亲遗落的帕子捡起,那上边的“铖”字只绣了一大半,碧青色的丝线有些湿润,玉春说那是母亲落下的泪水。
父皇,残忍至此,连让他们母子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据说——大家私底下都这般说,父皇觉得醉酒后临幸了母亲是他的污点,说明他心性不够坚定,居然酒后乱性——况且母亲实在出身寒微,父皇一直觉得自己根本不该去临幸这样一个女子。
赫连铖捏紧了那一沓手帕,猛的一松手,帕子纷纷扬扬的落到了地上,他红着眼睛踏上了一只脚,用力的踩着,似乎想要将帕子一条条的碾碎。
“皇上!”江六吃了一惊,看到皇上这模样,肯定又是心病犯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保重龙体!”
赫连铖捂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去,把这些帕子全烧了!”
他再也得不到母亲为自己亲手绣的帕子,慕瑛也不能得到!凭什么那慕华寅的女儿要享受这般宠爱,凭什么她的母亲要绣这么多帕子给她用!
“是,老奴这就去办。”江六慌手慌脚的扒拉着地上的帕子,把它们拢在一处,双手捧起那一堆帕子,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皇上,你歇歇气,福来,还不快些去给皇上沏盏茶过来,杵在那里作甚!”
就在江六要跨出正殿的时候,赫连铖追了上来,一把揪住了江六,从他手里抽走了一块帕子:“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