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消息让马丙笃本来舒缓的心情又揪作一团,唯有最后一条新编第四军的消息稍稍有些宽慰,在陕甘红军改为第八路军后的两个月,分散在南方的共产党部队也终于有了正式番号,加入到对日作战的先烈中来,兄弟阋墙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晚上,在饱餐了一顿盐水煮河虾后,马丙笃巡查警戒,回到屋中让小道士取来廖晋秋托付的书稿,就着如豆的油灯翻看起来。
《敦煌唐人本生画考》这种比较偏门的东西马丙笃以前是不爱看的,把几千里外的洞窟壁画研究得再透彻,国难之际也抵不上一发子弹,可是自从跟随伍泰西川康考察后,这种“现实”的想法有了改变,虽然自己不会从事这种考证治学,但于公于私都会尽力扶助,仗可以打个十年二十年,中外历史上两国厮杀几百年的事例也是有的,保护本国历史遗存真是长远之计,成立文化挽救室的确非常重要,通过这次救书自己已经对这种任务有了兴趣,再加上休整期间左右无事,这才有了心情看看千年石窟中描画的佛法故事,当然,阅读还是从伍泰西的序文开始。
序文很有特点,不似一般文人作序时充斥着对作者的褒奖,伍泰西聊聊两句只是说廖先生晋秋治学严谨,西赴沙漠取得成果颇丰,后面就转成了时讽,大概意思是若无王道士发现藏经洞,若无列国考察队强买骗卖,恐怕至今莫高窟还在沙中任时光摧芜。接着引用胡适“整理国故”运动的说法,需同情传统文化、反省西方文明,为我所用即可,切不能崇古迷西。最后大笔一挥提醒诸君,将士若不用命亡的是国家土地,文人若不用命亡的是民族灵魂。
马丙笃还是第一次看到国家与民族一而二,二而一的说法,觉得伍泰西平日说话做事十分得体从容,这么激进的序文很难想象出自这位学究之手,并且为他人作序,字里行间还收着笔力,日后见到一定要再请教。
再看接下来的内容就是实打实的考证内容了,某窟某画尺寸若何、题款若何、风格若何、官供还是民养,画的什么本生故事,都进行了一一详述,其中也不乏猜测之语,廖晋秋大致是按照洞窟走向顺序只取隋唐时期的壁画加以编撰,可以想见为了这部研究书稿廖晋秋吃了多少苦。
从这些考证中马丙笃渐渐看出,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上自十六国下至元朝洞窟累累,数量之多、规模之世、内容之丰确实堪称稀世之珍,敦者,大也,煌者,盛也,的确当得起敦煌二字。即使是唐代壁画作为鼎盛时期风格也不尽相同,唐祚三百年间,壁画以吐蕃占领河西为界分为前后两种风格。初唐时颇有隋代大业遗风,人物脸型方正圆润,肩部丰腴微瘦,就连菩萨也扭动腰肢,端庄中多了分轻灵体态,壁画所绘更有一派生机蓬勃,菩萨和飞天的形象千姿百态、秀美自然,表情各异,出现了沉思、妩媚或会心的微笑等更有人情味的表情,并且菩萨的形象开始女性化,拒嘴唇上还留着蝌蚪胡子,但动态神情已并非男子形象,形成了后来的菩萨形象。甚至许多菩萨长眉入鬓,嘴角深陷,加上婴儿般丰满娇柔的手脚,分明就是丰肌肥体的唐代美人。
自吐蕃占领河西后,壁画也加入了吐蕃风格,本生和经变故事所占更多,菩萨也已摒除忸怩体态,出现了双腿直立,腰部微扭的姿态。花鸟动物勾勒粗壮者有力,色彩不如前期丰富,要么白壁为底青绿为色,要么土黄为底,朱赭为色。只是这部书稿纯粹线条勾勒临摹,色彩都是文字记录,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马丙笃看得兴趣盎然,屋外水拍芦荡,屋里灯下读书,多少年也没有这种感觉了,廖晋秋的临耐考评皆为上乘,这等好书足可下酒,这一下就读到了后半夜。正在兴头上时,马丙笃突然看到一幅吐蕃时的罗刹地狱经变图,图上高峰环峙,中间的盆地树木参差,树林中藏式佛塔高高耸立,一座吊桥越过深涧与白塔相连。马丙笃赶快去看文字注解,只见廖晋秋写到:此作题款未明,似为唐德宗贞元年所绘,昔安史乱后吐蕃占据河湟,为日已久,沙州佛迹亦有刻绘,多为赞普供养图,然此图以罗刹降魔之说竟与大日如来、马头明王诸佛陀共居一窟,实殊惊异,且以《罗刹地狱经变》暂命之,须再考证为要。
唐代?敦煌?吐蕃?
这三个词怎么又和魔国领地联系起来,马丙笃赶快前后翻看,却都是平常的壁画文章,再无可供参考的内容,看来不止秦汉明三朝,就连唐代的西域吐蕃也知道这个地方,对了,林中的佛塔明显是藏式,早已说明藏人进入过其中了。
不对!据伍泰西和赵如琢现厨定,林中的白塔是康乾时期的式样,而廖晋秋临摹的却是唐代壁画,难道有人搞错了?再者唐代有没有这种白塔还是两说。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确实是唐代白塔,伍泰西和赵如琢出了错,要么只有清代白塔,廖晋秋临摹的是后人涂改过的壁画。
可是以伍泰西的水平断代误差百十年还有可能,误差千年就说不过去了,考古泰斗不至于老眼昏花出这么大的漏洞,而廖晋秋也绝非懵懂学子,难道分辩不出壁画相差的千年风格,况且后面用的颜料也不同。
想来想去,马丙笃得到了两方都没有错的答案白塔确实自唐代吐蕃时期就有,只不过清朝时翻修或是重建过。想通这个老问题又来了,到底白塔地宫的隐形文字藏着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