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秋雁只穿了一件夹里的家常小袄,没披外头大衣服,在风里被吹得乱飘,似要把整个人带倒了似的。身边没有跟着人,只她一个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嘴唇冻得微微哆嗦着,单薄又可怜。
吉祥的语气和脸色都不好,甚至也没让婆子把门开大,就那么隔着门缝问话。佟秋雁却冲着吉祥深深的福身行礼:“姐姐,劳烦替我通传一声好吗,我有急事找蓝妃。”
吉祥被这一声“姐姐”叫得皱眉,心里起了腻,语气淡淡的说:“佟姑娘好客气。我们主子叫您姐姐,您倒和我论起姐妹来了。”
佟秋雁微感窘迫,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同住王府,吉祥从来没跟她有过这样的态度,都是客气温和的,今晚却……
她立刻知道事情出在哪里,于是默默受了,用比方才更谦卑的姿态低头说:“蓝妃称我‘姐姐’是念着旧情,但我心里知道规矩是不能乱的。吉祥姐姐你是蓝妃的陪嫁,自是我们不能比。”
她虽然是府里的姬妾,但没名没分,只比普通婢女稍微强那么一点而已。但侧妃的陪嫁,不管有没有被男主人收纳,身份都摆在那里,她这样说也合乎情理。
只是吉祥听了,不过轻哼一声:“你还知道念旧情么,我只当唯有我们主子念着旧情。”
“姐姐……”
“佟姑娘太客气,我不敢当。时候不早了,安寝的时间王爷不让人随意走动,您赶快回吧,让巡夜的看见了,谁都不好看。”
吉祥扬脸示意婆子关门,但却被佟秋雁急忙伸手抵住。“姐姐且慢!我有事相求,请容我见蓝妃一面可好?”
吉祥冷眼:“你有什么事?”
“烦劳姐姐通禀,我见了蓝妃当面细说,求你了。”
飘飞的灯笼晃晃悠悠,照见佟秋雁殷殷期冀的脸。未施脂粉的素面被冻得青白,显得眼睛更大,姿态更纤弱可怜。只是这张脸落在吉祥眼里,除了厌弃,便是厌弃。
久居高位的大丫鬟虽曾落魄过,但自幼练出的气度是脱不掉的,当下吉祥脸色便是一凝,声音也冷厉了几分:“佟姑娘,咱们好说好量的圆过去就是,你不挑明,我也懒得问。只不过,若是欺上门来将人当做傻子耍弄,到底谁是傻子,可也不一定呢。劝您最后一句,妥妥的转身回去,你们爱如何闹腾、如何盘算,都是你们的事,不要欺负姑娘好性儿,就越发蹬鼻子上脸的踩到头上来。莫说姑娘不是任人拿圆捏扁的性子,就是我这里,你也过不去。”
佟秋雁心中陡然一沉,强作笑颜:“姐姐误会,你这是说哪里话,咱们一处同乡许多年的情分,难道我还能……”
“你也知道是许多年的情分。”吉祥淡淡笑了一下,“那么就趁着我们还念着情分,不要太过分吧。请走不送,关门!”
佟秋雁用身子死死抵住门缝,“吉祥姐姐你听我说!你们误会了,事情不是那样子的!”
她抵得用力,将身子全都塞进了门缝里,婆子不敢使劲怕夹坏了人,于是三两下,院门就被挤开了。吉祥青着脸咬牙,“你还想怎样?”
“吉祥,让她进来。”后面突然出现如瑾的说话声。
吉祥惊而回头,看见一丈外站着如瑾和冬雪吴竹春,也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静静地站在暗影里。未曾睡下的冬雪竹春倒还穿得齐整,可如瑾只在寝衣外披了一件长袄,下摆被风吹得飘来飘去,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主子怎么不穿大衣服!”吉祥迎上,赶紧将身上披的衣服厚拽下来要给主子裹,却被如瑾却挥手挡住。
“秋水姐在锦绣阁那边也是单衣单裙吧,这许久了,我想试试到底有多冷。”如瑾的声音十分平静,却静得让人害怕。
“主子……”吉祥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她看着都觉不地道的事,作为和佟家姐妹交往这么些年的如瑾,心里肯定更加难受。她方才和佟秋雁说话尽量压着声音,风声又大,以为主子在屋里不会听见什么,却没想到最终如瑾还是出来了。
大风席卷着深秋里未曾落光的叶子,夹着尘土,劈头盖脸地往人身上打。花木枝桠刷拉拉的声响,还有高处风过的呜咽,将寂静的夜晚变成一种诡异的热闹。
佟秋雁一见如瑾出来,乍惊乍喜,匆匆几步冲进了院子,扑通跪在如瑾脚下,哽咽苦求:“蓝妃帮帮秋水吧,她太不懂事,惹恼了王爷,这么冷的天跪在那里会跪出病来的……您和她自小就要好,求您开开恩,到王爷跟前说和几句,把秋水领回来。求您了,我在这府里地位低微,实在是没有办法,唯有来打扰您休息……我违反了府里的规矩明日就去自领惩罚,不让您担一点儿责,只求您看在秋水和您相交这些年的份上,别让她跪在那凉地上了!”
如瑾心中一颤,像是陷进了沼泽里,眼睁睁看着泥水逼到胸口来,又似被长藤绊住了脚,任由那藤蔓弯弯曲曲卷住身体四肢,越勒越紧。
而佟秋雁,就是那沼泽的泥,长藤的根。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奇怪的姿态面对佟家姐妹。如果说应允佟秋水跟进王府时,她只是在心头种了一棵小小的种子,想看这种子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到得此时,眼看着这颗种子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荒原毒草,她觉得舌头都木了。
“你想说的重点,是让我救人,还是说自己地位低微?”说出的话,也没有受控制,心里想着什么,就脱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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