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是大雪,但这一天并没下雪,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冬日的阳光从纸窗透进来,将精致的曲水万字窗棂映出虚淡的影。屋里燃着火笼,热乎乎的一点儿也不冷。干净整洁的桌椅柜子有序摆放着,桌面柜面上全都蒙着丁香色刺绣山桃花的团绒锦,使得整个屋子有一种沉静透着娇柔的美。
只是临窗条案上摆放的天青美人觚里,几只香雪色的晚菊已经枯萎许久了,干巴巴的花叶压弯了枯枝,还落了许多片在桌面上,生机全无。
木云娘歪着头一动不动躺在**铺上,厚厚的棉被盖了半个身子,露出腹部受伤的地方。
带毒的长钉还在肚子上钉着,没人给她拔。她自己也不去管它,没力气管,没心思管,且知道自己垂垂将死,恐怕轻易拔了那东西,更多的血流出来,性命即刻就要没了。
钉子上原本的淡蓝色已经消失,她露在衣服外头的皮肤却透出一股夹着死灰的青色,仿佛用血肉将长钉的毒物全都吸收了似的。呆滞的目光偶尔划过手指,她能看见自己紫黑色的指甲。中毒太深了。是什么毒物呢?她不知道。
快要死了吧。她想。
从城外回来之后,她没有被送到空屋柴房之类的地方,也没有人来对她进行刑讯逼供,她只是好端端被送回了自己原本居住的房间,还有人给盖了被子,点燃了取暖的火笼。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觉远庵后山,后来上了路回城,又以为自己会死在半路上,没想到还能回到王府躺一躺平日睡惯的暖**。
从昏迷中醒来,又昏过去,再醒来,她浑浑噩噩不知时辰,只是偶尔睁眼看见日光或灯光,推测自己大概又熬过了半日。
只是这个早晨,被窗外早起的雀鸟吵醒之后,她试图动动手指,发现已经动不了了。她的头固定偏向一边,只能看见屋门口到窗台的很狭窄的范围,无法转动。大概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她记得昏睡之前好像就是这样的,但是她也感觉不到僵硬或麻木。
所以她更加笃定自己快要死了。
很长时间没有进食水,抛开伤和毒,大概饿也能饿死吧?
她盯着长案上枯萎的晚菊发呆,有时候脑子是空白的,有时候又颠三倒四想起许多事。天光渐渐变亮,她看见残枝的影子在桌面慢慢移动。
有小丫鬟进来照看火笼,是院子里最勤快的那个,平日里见了谁都脆生生笑着说话,可现在却看都不看她一眼,目不斜视进来干活,干完就出去,仿佛这是个空屋子。木云娘知道自己被大家嫌弃了。
但是人之将死,她倒是也不在乎这些。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看见祝氏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暗金色绣月桂纹的貂皮长袍,像一团暖光渐渐靠近。
“祝……姐姐。”她艰难地张口说话,但是没发出声音。许久没喝水了,嗓子干得难受,很疼很疼,但是她坚持着再次说了一遍。
依然没有声音。
她于是要水,先是用力说了几次“水”字,没成功,就去看桌子上的茶杯,希望祝氏能会意。
相处多年的伙伴,祝氏怎会不明白,于是走去桌边倒了碗水给她润嗓子。
有温热的水流缓缓淌进口中,流过喉咙,木云娘却感觉嗓子更疼了。她再次努力,依然还是发不出声音。
祝氏撂下茶杯,眼底划过一丝悲悯。
眼看着昔日伙伴落到这步田地,便是她自作自受,可也让人不忍直视。
“别费力了,主子说,这毒侵入体内之后,可能会让人全身僵硬,渐渐哪里都动不了,最后连心跳都会慢慢停止。你的嗓子,大概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木云娘呆了呆,反应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眨眼和张口都已经费力了。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她艰难地用唇语说了一句。
她们私下都训练过这个能力,祝氏看得懂。
“你熬了三天,很久了……主子说,寻常人大概中毒当日就会身亡。”
三天了吗?木云娘不知道。只是她不想听祝氏提起“主子”。
“姐姐,王爷行军到哪里了?他哪天回来,定了吗?”
祝氏沉默了一下,最后说:“这是机密之事。”
机密事,不向外人语。这是木云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道理。只是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当作外人对待。她黯淡的眼眸里骤然迸出激动的光,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姐姐!我从未背叛王爷!”
“那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提起这个,祝氏也激动起来,从进屋开始就努力保持的平和终于未能维持住。
她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
这三天以来,善后天帝教,料理威远伯府,乃至日常分内的整理消息,她都没有插手。她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查证木云娘昔日所为。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结果让她吃惊。
许多事并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的。
王府上下有章可循,若想查一个人,即便这人藏得再深,也能理顺一切慢慢挖出来。只不过往日她根本没往木云娘身上怀疑过,才忽略了一次又一次。
原来从很早的时候起,这副手就一直在私下做不利于主子的事情。
为什么?
将所有事查完,她立即来找木云娘问清楚。
主子那里自将木云娘带回府就让其自生自灭,根本没做什么,也没查什么,可是她不能不查,不能不问……
“云娘,你何至于此?我想听你说实话。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