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的正阳大街是极繁华之地。于繁华之中有三处人潮极为鼎盛。一是望春楼,帝京首屈一指的青楼;二是三味斋,集各地名菜于一身的酒楼;三是韵茗堂,文人汇集极尽清幽雅致的茶楼。
据说,这三处都是皇商肖家的产业,由肖家的嫡长孙子肖白掌管。而帝京的这三处,也不过是在肖家众多产业中的小小一部分。
茶香渐渐渗入屋室里的每一个角落,清越空蒙地,压下了一室怒放的梅花香。
“极品云雾香茗,不是给你这种粗人,在这香气怡人的屋子里烹的。”笑声浅浅,有人穿帘入户,漫步而来。
月白隐银竹的长袍流水般拂过深青木质长廊,飘飞衣角沾染嫩黄浅红的娇蕊之香,然而那银白轻袭上色彩炫目的淡金曼陀罗妖娆一绽,群芳羞惭。
“你倒是长了个狗鼻子,每次烹好茶就冒出来!”披散着墨发的男子手中假惺惺捏一把折扇,用扇子风情万种一挑胸前,笑意嘲讽,满是不客气。
“与其香茗独饮,不如以待知音。”来人毫不介意,只管含笑坐下,随意取过小厮奉上的茶。
他接过茶那一刻,四面下人都无声退了下去。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一双手伸过来,稳稳地茶水斟满,目光突然一凝,道:“怎么受伤了?”
“还不是那个愣头青非要与我较量一二。”来客立即放下袖子,明显不愿多谈,并立即转移话题,“万贯家财筑金屋的肖公子如今越发小气了,好茶都偷藏着,我要不来,还喝不着。”
又用鼻子冷哼,“真是越有钱越吝啬,什么金屋肖,我看叫你吝啬肖不为过。”
“哈哈哈……世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倒来打我这口茶的主意。真是可笑至极。不过,今日你倒确实来迟一步,不过不是喝茶,另有些好戏你没见着。”肖白笑意晏晏。
“哦?”
“刚才韵茗堂里有人论政,我在一旁便听了听,竟然听见了一段高论,”肖白笑得越发开心,“巧的是,那段高论,和你当年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来人怔了怔,肖白扇子轻点他肩,笑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结识一下。”
来人沉吟不语,负手立于窗前,晨间的日光被窗纱割裂,落于他清雅眉宇,点缀出斑驳难明的神情,而隐在暗影里的眸瞳,黑沉若乌玉。
未来帝师,庄河王世子,谢怀瑾。
谢怀瑾久久站在窗前,注视着窗外假山的青柏,那绿意苍深之态,又不乏迎头探春的气度。让他恍惚间想起一个身影,想起那日梅树之下有人微微仰起脸,眼神迷蒙而平静,他俯看下去时她的身姿,也是这般不似女子,显胜男子的华宇之态。
突然心中便起了烦躁之意,这冬日如此晴好,眼底却起了沉沉的霾云。
“不了。”他漠然道。
肖白看他一眼,眼神掠过一丝笑意——这人今天很反常,很反常,但他不打算傻傻说破。
“前些日子,畅春殿半夜宣张院首诊脉,当天正值他轮休,让人从床上拉起来赶了过去。”肖白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凑近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茶香,漫不经心地说道,“事后出来,倒也没说什么,只说是受了风寒。”
畅春殿是皇帝寝宫,张院首是太医院第一人,肖白带着笑意漫然说来,仿佛这事真如他语气般轻描淡写。
谢怀瑾瞟了他一眼,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半晌才道:“本就没什么,可笑的是那位,第二天一早就赶去侍候汤药,老爷子没说什么,却在第三天驳回了他提升方子青为门千总的折子。”
谢怀瑾唇角的笑意有点无奈,还有点讽刺。
皇上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因太子去得早些。众皇子都竖着耳朵捕捉着畅春殿的一切动静,比如这半夜宣张太医看病,就是个极其要紧的信号,但是捕捉归捕捉,面上可也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啊,半夜出的事,第二天那位一大早就知道了,这不是告诉老爷子——畅春殿有他的内应,他等着接位呢!
提门千总,亏那位想得出来。方子青回京面圣,可是从正九品直升到正七品的把总官职。这已是史无前例之事。还要得寸近尺?哼哼,司马昭之心!
“要不然怎么说瑞王这一跤摔得好呢。”肖白拍拍谢怀瑾的肩,“不摔的话,他也活不了这么久。”
瑞王回京路上从马上跌倒摔成了骨折,这是传进宫里的消息。可知情人都明白,若不是那位于半路上下杀手,恐怕瑞王此刻也会端着汤药,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天家面前的。
倒是因祸得福了。
谢怀瑾唇角笑意不变,眼神却微微冷了几分,透着冰霜般的寒意,就如此刻,手腕上的新伤所发作出来的寒意一般。
“倒是多亏了那位。”谢怀瑾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窗棂,透过镂空的墙体看着外面来往的茶客……
他的思绪又回到那日,将荷包给她后便再也没看到过她,他心底再次淡淡升起某种烦躁,至于为什么烦躁,却不愿理清,也不想理清——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行路中诸般风景,都不应分去任何注意。
收回目光,他转身,正视肖白,突然道:“现在可以调用的现银有多少?”
一直嬉笑的肖白,敛了笑容,正色相对,略一思索,“一万两……金。”
两人目光相碰,俱铿然森然,不避不让。
窗外,有风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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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园里,大夫人和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