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妇产科的病床上,池颖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这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在十六岁的时候,有过第一个孩子。孩子的爸爸是谁她也不知道,因为那是被一帮流氓轮番施暴后怀上的孽种。是在一个漆黑夜晚,在她为了多赚八块钱,去火锅店打零工而晚归的途中,在一处废旧烂尾楼里。
她就那样躺在病床上,不看他,只淡然地叙述那些年的过往。说她是怎样割开手腕,听血液细细流出的声音,又是怎样被抢救,被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劝留住。还有发现怀孕以后,没有足够的钱也没脸进医院,偷偷买来堕胎药,却引发了大出血差点送命。她笑笑说:大出血过后医生曾说过我不容易再怀孕,但偏偏送我们一个孩子,现在,又没了。
夏叙从此整夜整夜不能睡,每夜紧紧抱住池颖,却又不敢对着她的眼,害怕她那种无畏的,凉薄的,毁灭的眼神。她似一株魔鬼种下的罂粟,如若带刺的生命再被仇恨割开一刀,就会流出噬人魂魄的毒汁,让所有人都万劫不复。所以他得守着她,报复也好,阴谋也罢,他都得守住她心里仅存的一丝慈悲。哪怕,只为了小樵的安宁。
但现在池颖又那样定定地看着他,要逼出他的心虚,要看他们的笑话。
小樵一边手腕被池颖握在掌间,一边臂膀被赶上来的边策扶住。眼神荒芜一片,好一出狰狞可怖的戏啊,她从心里笑出来,笑得无声泪流变成了难收的怮泣,麻了指尖,白了面色。夏叙眼见她单薄的身姿似风中幼荷不胜羸弱,手探出去,最终却搂了池颖的双肩。
“颖颖,跟我回家。”
池颖这才轻笑着放开小樵的手,任她被边策搀住。
远远地,有车子飞驰而来的声音,听见在巷口熄火,关门,然后密集地跑步声传来。穆以辰冲进巷子来,目中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是如路过地好心施救者一般,不多问一声纠葛,不多看众人一眼,就一直跑到小樵面前。泪痕犹在小樵脸上,她戚戚然喊了一声“穆以辰”,就软了膝盖瘫下去。穆以辰一言不发抱起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感觉到他的手臂稳稳托着自己,但步子极快,小樵在一上一下的步调中有点欲呕的眩晕,只紧紧抓住他的衬衫。
车子一直开进医院。其实她只是午饭没吃低血糖,又惊怒交加一番,所以才差点晕过去。
“你别看就是了,我打针一点儿也不会疼的。”护士正要给小樵打葡萄糖,见她长得娇滴滴一团孩子气,又望着要被扎针的地方呆呆地,只道是怕极了打针,所以开口安慰她。
小樵这才回过神,把头转到另一边。穆以辰双手插着裤兜,背对着她站在窗下,夕阳透过玻璃在他身后拖出斜斜的轮廓,连剪影都那般好看,连剪影都看得出他正生着气。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下午的事的,又是怎么准确的找到那里,但她明白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的,包括她和夏叙那点儿破事,包括池颖和安家那点儿破事。
“穆以辰……”
他听到喊声才转过身来看她。护士的针头正扎进她纤白的手背,嫩如凝乳的皮肉被针头挑得微微拱起,殷红的血回流进细细的软管,又被药水推了回去。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想过去抱她,她最娇气,怎会不怕打针。却见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似被扎的不是自己的皮肉,要迈出去的步子就被绑住。她不需要自己的疼惜吧,因为比起身上的痛,她心里的苦楚要厉害上万倍吧,她是那么爱那个夏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