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少卿冷眼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些人,声音忽然就轻了起来:“是,我是没有良心。”
“少卿……”
宋子敬捏住他的肩膀,声音里似有不忍。
“因为我是谭家唯一的女儿,因为我是谭家唯一活着的人,所以你们觉得,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给死去的亲人报仇。”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曾几何时,我何尝不想报仇,何尝不想重新振兴谭氏,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失去了谭氏这棵大树的庇佑,我……其实什么都没有。”
她有什么呢?
为了保住谭氏,为了保住父亲和哥哥最后一点尊严,她何尝没有努力过,只是树倒猢狲散,当她向昔日的朋友求救,有多少人理过她?没有。父亲从前的合作伙伴,哥哥从前的至交好友,曾经恨不能跪下来舔她的脚趾头的那些人,通通都唤作了一副面孔,她怎么会忘记那时候,她受尽的无数白眼,那些人的眼睛里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有冷漠,讥笑,甚至极度无耻地落井下石。
是,她是恨贺东秦。但是,她更恨那些人。
毕竟,贺东秦从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是她自己死活要跟着他,落到那样的下场,也算是她她咎由自取。但是那些人呢,那些从前恨不能对谭家人掏心掏肺的那些人呢,他们又比贺东秦好过多少。
贺东秦或许那个时候只是个真小人,但是,伪君子通常更让人觉得可耻,不是么?
谭氏宣告破产那一天,倒塌的,不仅仅是神话一般的谭氏集团,还有她所有的信仰。
往事汹涌,一回忆起来,就没有一个尽头,谭少卿擦了擦眼角,不想自己那样狼狈。
“我承认,谭家出事的时候,我没能尽到力。”陆啸虎叹息一声,声音略有些惆怅:“这一点,是我对他不住。老头我,也确实没什么立场来指责你。”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路,才转身道:“虽然我回来的晚些,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代替你父亲做的。”
“代替我的父亲?”谭少卿冷哼一声,道:“就是为我决定我的终生大事?”
“谭少卿,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少爷屈尊降贵要娶你,你就这个表情?”
台上的夏奕,嘴角里依旧勾着,那样一副玩世不恭地样子,显然求婚只是出于利益的一场戏,这场戏宛如一个棋局,所有人都可能是仍人摆布的棋子,但他,显然不是。
“你可以不用屈尊降贵,少卿也根本不会嫁给你。”
声音低沉略带沙哑,谭少卿不回头便知道是谁,那人手臂极为有力,伸手便拽住了她的胳膊,因她的肩膀一直被宋子敬牢牢扣着,故而他毫不留情地打掉了那只手。
宋子敬握着那只被打的手,指尖和关节处微微泛红,他腰微微弓着,一贯儒雅温和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谭少卿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但是也只是一会儿。便侧头看着另一边身侧的贺东秦。
贺东秦冲她一笑。
这样的笑容,温和,柔软,饱含着复杂的情感,美丽的不像出自于惯于冷面的贺东秦的眼睛。
这个男人……
这个自己背弃了一切也要去爱的男人……
“哼,你这臭小子,居然能走到我这边来,倒是有几分胆量。”陆啸虎哼了一声,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将光秃秃锃亮锃亮地脑门露出来。“怎么,上一回,没有吃到我的枪子,不甘心?”
枪子?
“抱歉,让阁下您失望了。受伤的并不是我。”
“我知道,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替你挡了一枪。”
挡了一枪?谁?
这样的对话听的谭少卿听的云里雾里,中枪,受伤,这些惊险的词让她的心不停地在痉挛着,她隐隐约约能猜到什么,但是她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强迫自己停止靠这几个只言片语,编出大段大段的联想。
眼下已经够乱,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
“这是怎么回事?”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
贺东秦轻拍她的肩膀,声音柔和:“我呆会跟你说。”
陆啸虎瞥了贺东秦一眼,又忍不住哼了一声,抬手对台上的夏奕招了招手:“你,下来。”
又扯了扯正在一边发愣的宋子敬:“还有你,和夏奕站在一起。”用手在面前比了个范围:“两个人都站在这个位置。”
他们站的位置,是在贺东秦和谭少卿的对面。
四个人诡异地面对面站着,陆啸虎站在前端,拄着拐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四个人的表情。
谭少卿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刚才说中枪的事,怎么压制都压制不了,这些日子,除了贺东秦去纽约的那一段时间,其他的,基本都在她的视线内,难道说,在纽约的时候,出了事?
受伤的既然不是贺东秦,那就是……关情?
“丫头,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陆啸虎声音难得的严肃了下来:“不管你信不信老头子我说的话,我要告诉你,你父亲临终之前,确实交代了我,要给你找一个好婆家。”
“陆老先生,我也再说一次,少卿除了我,不会嫁给任何人。”贺东秦声音恢复了一丝冷然。“有些话,您大可以不必多说。”
陆啸虎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浑浊的眼中却显现楚明明白白的杀机:“哦?你恐怕没有这个机会。”
苍老的枯树皮一般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枪。
黑洞洞地枪口,如同茫茫夜色中幽灵的眼。